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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越阳抽了几本书,老王没阻止。

阅览室里的书,旧的相当旧,新的又特别新。

里头有很久之前的情诗,,以及近几年被没收上来的,霸道总裁邪魅一笑的杂志。

有几本,封皮是破破烂烂的老故事集,里头的内容是各种黄符阵法,养鬼捉鬼的故事。

老王摇着扇子:“以前的学生爱看地摊上的鬼故事,我也爱看,收几本看几本。”

“现在的小孩,看的那些,什么黑道少爷,什么总裁,”他咳了几声,接着道,“我就不太看得懂了。”

亓越阳问:“里头的捉鬼方法,是真的吗?”

老王坐在门口,身形隐没在半明半暗里,“谁知道呢。”

“鬼鬼神神,又不是第一天听到的东西。”他说,“可能信就有吧。”

“那你信吗?”

老王听到这个问题,顿了一下。

下课铃响了,晚自习结束。

遥远的铃声传来,老王回过神,对亓越阳摆手:“回去吧你!”

“以后不准逃课了啊,”老王严肃地说,“学校要我们保障你们的安全,上课时间,你不待在教室,你出来鬼混,我怎么保障你的安全?”

他从门口让开,摇着扇子:“快点走……回教室接上一岚再回家。”

亓越阳站起来。

他偏头,从后肩上取下一张黄符。

那是刚才遇到的时候,老王借着揽他肩的动作,偷偷贴上去的。

黄符上的朱砂像溶了血,字迹已经不清晰了。

亓越阳把黄符还给老王:“谢谢你。”

老王说:“你说啥呢,不关我的事。”

亓越阳平静地说:“我被盯上了,对吗?”

老王说:“赶紧回家去!”

他赶着亓越阳往阅览室外走。

跑得快的学生已经离开了教学楼,夜晚的校园里短暂地出现了喧杂的生机。

“你不问问我吗?”亓越阳又说。

老王皱起眉,他脸上沟壑纵横,灯光下的面容其实有些狰狞。

亓越阳说:“我今天去了档案室那边的仓库,找到了一些东西,它们指向了十六班一个女生的死。”

老王声音低了些,“你又不是十六班的,你管这些干什么?”

“她是怎么死的?”亓越阳说,“她真的是自杀吗?”

老王又慢慢坐回去,“小同学,我是看你是一岚的朋友,才跟你讲这些的。”

“少管闲事。”他说,“读好你的书,不要理十六班的人。”

亓越阳说:“我的朋友就在十六班,这件事我必须要管。”

老王摇扇子,不理会他。

亓越阳接着问:“那个女生,不是自杀吧?”

老王又开始慢慢摇扇子:“这就是警察说的。这件事也没什么好探究的。”

老王一直戴着一个黑乎乎的帽子,脸也皱巴巴的,眼珠混浊,第一眼会有些吓到小孩。

但是老王露出一个笑,脸上的褶子像风吹过平静的水面,说:“快点回家吧。你们明天还要上课,睡早点。”

林一岚还在教学楼里时,就一眼看到路灯下的亓越阳。

她几乎是小跑着到亓越阳面前,穿过有些拥挤的人流。

她说:“你怎么写那么快啊?物理最后一个多选选什么呀?”

林一岚期待满满地看着亓越阳:“我猜了A!”

亓越阳说:“我选的B,C,D。”

林一岚不说话了。

亓越阳想了想:“我也不确定。这个题像是老师自己出的,有点偏。”

林一岚说:“陈帆说遇到不会的题目,比起自己排除答案,还不如随便猜一个。”

“但是我运气真不好,”她踢开路边的石子,“四选三诶,这都能让我蒙到唯一错的那个。”

她沮丧了一会,又高兴起来了:“亓越阳,下个星期,篮球赛就开始啦!”

“你去吗?”林一岚很刻板印象地说,“你长得那么高,是不是会打篮球?”

她只有一米六出头,跟亓越阳说话时,总要仰着脸。

亓越阳说:“可能不去了。陈帆他们人够组队了。”

林一岚说:“那天体育课,看见你对着篮筐发呆。”

“为什么?”她实在很好奇,“陈帆说一看你就是个打球的,但是他每次邀请你,你都会找借口拒绝。”

陈帆也不是傻小子,他看出来了,但体贴地没有直接问亓越阳。

楼下的小摊在卖烤肠,有校外走读的同学会专门绕过来,买一根再回家。

林一岚和亓越阳没有站在小摊旁边等烤肠,而是到了一旁的榕树下。

路灯昏黄。

林一岚揪着树下的杂草,又说:“我小时候也很喜欢球,但是没有人陪我玩。你呢?”

“我……”亓越阳顿了顿,“我有几个朋友,会一起去球场。”

林一岚说:“是那个牧时吗?你们好像很熟诶。”

“你们都是转校生……你和牧时以前就是同学吗?”

亓越阳轻声答:“是。”

林一岚又说:“去年篮球赛,我们班是第四,差一点就进前三了。不知道今年会怎么样。”

“你以前打球的时候,进过前三吗?”

晚风凉凉的,烤肠的香气和学生的说话声传来。

亓越阳也蹲下来,跟林一岚一起揪那些草,不知不觉中,嘴角挂起一点笑。

“以前,我和牧时一起打球,没有掉过前三。”

第一次参加球赛是四年级,联赛里三十多支球队,他们拿了第二名。

牧时很中二地说:“活到老,打到老。我们是最强组合,必须绝无败绩!”

小小的亓越阳也抱着球意气风发:“绝无败绩!”

林一岚一边揪草一边随口问:“那后来呢?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打球的呀?”

“……高二。”

林一岚说:“因为学业压力吗?”

亓越阳垂下眼,“不是。”

南城一中,每年也会在下学期组织全校的篮球赛,前三的队伍将代表学校参加联赛。

那一场比赛,抽到的队伍实力一般,但是亓越阳被重点关照。在场外的加油声中,他接过球高高跃起。

下一秒,眼前的画面开始闪烁。亓越阳出现在另一个球场。

那是他第一次进游戏。

球场外的观众欢呼着,亓越阳蒙蒙地回头,一个活人在他面前被切成两半。

他手中的篮球落在地上,溅起的血落在亓越阳衣服上。

怪物夺过篮球投进篮筐。

那场比赛,玩家的通关目标就是比分高过怪物,并且维持十分钟。这十分钟里,一旦怪物扳回比分,就要重新计时。

他们在尸山血海中摸索比赛的规则。

他们不能用蛮力抢球,怪物却可以一口吞下活人的脑袋。

亓越阳最后活着出来了。最后的几秒钟里,他的左腿被一个怪物咬住。亓越阳从来不知道人还可以承受这样的痛苦。

传送的刺眼光束中,他回到南城一中的球场。

他没有投进那个球。

他跌倒在地上,牧时还踩到他的脚,自己也摔破了膝盖。也许本应该只是小伤,但那以后的三个多月亓越阳都杵着拐杖。

牧时还奇怪地说:“我不是想为自己开脱,但你是不是变虚了。”

亓越阳不能骗自己那是幻觉,因为皮肉被尖利的牙齿撕扯下的感觉是如此真实。

亓越阳说:“牧时,我好像疯了。”

牧时警惕:“我踩的是你的脚,不是你的脑子。这个我可不负责。”

那个夏天,记忆里,一半是普通的真实,一半是荒诞与血腥。

那年他们没有参加联赛,甚至没打进前五。牧时小时候到处跟人吹他们连睡觉做梦都在练球,亓越阳也握着拳头跟着点头。

但他后来,很多次想,如果那一次没有上场——甚至,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接触过篮球。

那这一切,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烤肠出锅了。林一岚抖着上头的辣椒粉:“好辣好辣。”

“回去了回去了,”她说,“亓越阳,晚安!”

亓越阳说:“一岚,晚安。”

周六一整个白天都是考试,晚上讲评部分试卷。

牧时告诉亓越阳,有个玩家因为小测考了最后一名,被关在办公室里,然后疯了,自己用刀割掉了手掌。

他们班主任还把断手扔到了垃圾桶里,又把办公室拖干净了。

周日下午,林一岚去敲亓越阳的门。

她没有穿校服,身上是简简单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柔软的布料浅浅勾勒出青涩的弧度。

林一岚带亓越阳去了城北,旧街的老市场,随处可见奶茶店和新潮的饰品店,只在一个角落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门。

林一岚说:“这里只有他们还卖黄纸了。还是王叔告诉我的。”

皱巴巴的黄纸和颜色黯淡的朱砂,乍一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老板是个瞎眼老太,混浊的灰眼睛却直直望着亓越阳的方向。

“小伙子,”她的声音嘶哑,混着奇怪的腔调,“第一次来吧。你要算算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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