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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师弟手中力道不减,牢牢地将他锁在怀中,生怕他下一刻便溜走一般。

他一愣:“你——”

天旋地转。

两人身后,一处卧房门被灵力打开。

又“砰”的一声关上了。

安无雪意识到自己被人放到了床榻之上时,只听见那人在自己耳边说。

“我忍不了了。”

浮空岛冷风不止,霜雪千年不停,浓白挂在连绵长松之上,一层又一层累下。

结界隔绝了世间一切,像是把时间都凝固在天穹下方。

安无雪意识沉浮中,又听到师弟在自己耳边轻轻呢喃。

“阿雪。”

千余年前,浮空岛下的山峦之中,他听到少年这般喊他,只是佯装生气地敲了对方额头一下,让对方喊他“师兄”。

也是千年前冥海万丈水渊里,鲛族腹地不见天日,年轻仙尊意识朦胧地拉着他这般喊他,让他一念之差,不曾离去。

如今……

他睫毛轻颤,眼眶润上湿意,双瞳蒙着浅浅的雾。

他轻声说:“你……这、这一回……可别忘了……”

“若我再忘了,那我便神魂永浸黄泉水,枯骨永镇苍古树,不得好——”

安无雪堵住了对方的嘴。

日升月落。

西流的明月星河摘走了人间一日,四海轻风吹走凉薄,吹开了人世风雨。

不过短短一日。

落月峰封山的消息不胫而走。

其实落月峰封山不算稀奇事。

先前谢折风为了引诱云舟自行暴露,也曾经刻意封山过一段时间。仙门若是有什么大事,常常会有封山谕令。

但那样的封山其实不是完全的封锁,内外仙修只要得到准许,还是可以进出。

这一次的封山完全不同——甚至是自仙祸之后的千年以来,落月峰第一次完全封锁!

出寒仙尊身体有恙,那位死而复生的落月首座似乎都一回宗门就下令封山,说仙尊要闭关修养,其余什么都没有细说。

天下第一大宗的护山大阵开启,连山林轻风都吹不进结界之中,落月峰自此传不出任何消息。

在这之前,不论是安无雪还是谢折风,皆因傀儡之术出手过。

此举确实震慑了不少人,偷习禁术之人减少,但先前那些偷习禁术的人做出的傀儡太多,早已泛滥两界。

前后又有几次剑阵大祸,山雨欲来。

怎么看都大事不妙!

有人猜,是仙尊和首座在北冥抵挡登仙雷劫时,违逆天道,身受重伤。

也有人猜,仙尊和首座彼此之间因千年前的往事而有所龃龉,两败俱伤,不得不暂时封山隐下一切。

还有人猜,死而复生本就是不可能之可能,安无雪死而复生,谢折风必然付出了极大代价,甚至有可能悖逆仙道……

众说纷纭,两界云雨倏重。

安无雪醒来之时,意识混沌了许久。

他心中闪过无数杂七杂八的念头。

全都是师弟。

师弟轻轻呢喃地喊他名字时的神情,师弟识海中心魔的千言万语,师弟情动时那染上微红的雪莲剑纹……

他曾经爱过师弟。

也曾经放下过师弟。

最终还是……

他起身揉了揉眼睛,转过头,瞧见那人安静的睡颜。

他抬手,指尖落在那人脸颊之上,一点一点地勾勒出师弟脸庞的轮廓。

沉睡中的人没有一点动静。

昨夜谢折风趁着他们两人神魂相融,灵力互通,将仙者灵力渡给他许多。

他如今虽然经脉都有些肿胀酸楚,但充沛灵力在其中流转,他浑身舒畅,毫无酸软之感。反倒是谢折风消耗极大。

他的指尖就这么一点一点地顺着那人脸庞往下,点到了师弟的喉结之上。

谢折风睡梦之中,似是轻动了一下。

这人循着他的气息,往他这边凑了凑。

安无雪明知对方没有醒,却还是有些心虚。

他赶忙收回手,撇开眼,另一手不自觉攥紧丝被。

若是让师弟抓到他做这种少年人才做的无聊幼稚之事,在床榻上描绘着对方面容,那他这个师兄还当不当了?

等了片刻,谢折风并无醒来之兆,他这才松了口气。

安无雪用灵决披起外袍,洗尘除秽,无声地走了出去。

偌大霜海寂寥无比,唯有簌簌风声常伴耳侧。

安无雪却察觉到霜海边沿有活人气息,还有……困困?

灵力一动,片刻间,安无雪出现在了困困所在之处。

“呜呜!”

困困登时飞到安无雪身边。

云皖正在发呆。

倏地见到他,她赶忙起身。

“宿公子——”

她猛地一顿,“首座……”

云皖还未行礼,便被安无雪以灵力拦住。

安无雪笑着说:“是困困把你放进来的吧?”

他和谢折风虽然封了葬霜海,但霜海禁制结界从来不限制困困。

云皖神色紧张:“我本想在外等着霜海解封,困困发现了我,引我进来。我……我未经首和仙尊准许就擅自入内,请首座恕罪……”

“该是我抱歉才是。”安无雪说。

云皖一愣。

“我和师弟归来匆忙,之后……之后应对了一些我与他的私事,我忘了你先前就是住在霜海上的,霜海封了,你无处可去,我却没安排你,此事是我的疏忽,你何须自揽罪责?”

“还有……”安无雪眉眼微弯,神色从容而又温和,全然不似传闻中那个挑了大半北冥仙门的落月首座,“我确实是安无雪。但我也是宿雪。”

云皖更是怔愣。

安无雪抱起困困,转身凌空而起,头也没回地对云皖说:“跟我来。”

他领着云皖飞出霜海结界。

落月峰彻底封锁,封山大阵张开的结界隔绝了山峦与天穹,云层之下瞧不见鸟兽踪迹。

就连平日里御剑往来山峰中的修士都见不着几个。

泱泱天下第一大宗,此刻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安无雪领着个修为不高的云皖,一路上却没有一人能发现他们二人的踪迹。

他就这么带着云皖来到了他和谢折风从小练剑的竹林里。

竹林深处,有一处保存完好的小院。

这是安无雪第一次领着谢折风回落月峰时,安置过师弟的地方。

小院有谢折风设立的结界,但安无雪身上挂着“宿雪”的落月弟子牌,弟子牌权限等同仙尊,结界没有拦他。

待他停下脚步时,云皖居然率先开口道:“宿公子。”

她喊他“宿公子”。

安无雪微怔,回过头看她。

“我初次见您,是被困在云剑门幻境中。您冒着暴露实力的风险,护住了我们几个小辈。我当时只当您是哪位身陷囹吾不愿显露实力的高人,如今……”

如今知晓“宿雪”的真正身份,她这才明白,当时安无雪身上还有诸多污名,身份稍一暴露就有可能万劫不复,可镜妖幻境之中,安无雪还是尽全力出手护着他们。

“您这样好的人,实在是从前苍天无眼,但是您不欠修真界什么……”

安无雪听明白了。

他心下微暖。

“你是担心我还对修真界有怨,却又因为现在局势不稳,不得不参与其中,重回落月?”

云皖怯生生地点头。

“放心吧,”他说,“我之行事,从来只管对不对得起我自己。而且……也许之前我还也会觉得,我是为了苍生不得不留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了?”云皖刚问出口,便赶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有些东西不该问。

她失言了。

安无雪没有回答,只是拿出了一个空白的玉牌。

他双指凝出剑气,在玉牌之上刻下了云皖的名字。

“此乃落月峰弟子令牌。”

玉牌悬浮至云皖面前。

云皖猛地跪下:“多谢首座。”

安无雪却叹了口气。

“你是我从云剑门带回来的,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弟子后辈。我实话告诉你,落月封山,是我为了逼迫数次为祸四海万剑阵的背后之人尽快动手,但我与仙尊也确实因此,而没有多少时间准备应对。

“未来如何尚未可知,若我哪日真的死了——”

“宿公子!”云皖惊道。

“你不用害怕,我与仙尊走在两界的最前头,若是天塌下来,我和他就算是死,也自然能该是死在最前头的。

“我只是丑话说在前。

“这个玉牌你拿着,从此以后你就是落月弟子,若我和仙尊有意外,你便寻一个你觉得合适的峰主或是长老,拜入门下,做一个普通弟子。”

如此,便算是他对云皖的安排了。

他眼看小姑娘要哭下来,一时之间也没了办法,只好又说:“你有成大事的心境,只不过云剑门确实没什么厉害传承,因此限制了你。往后拜入落月,我领你走这第一步,但后路如何,全靠你自己走了。”

云皖却说:“我愿意只在首座身边做个随侍。”

安无雪摇头:“我从来没有随侍,千年前便没有,如今自然不会有。”

“那您独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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