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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无雪熄了灯火,让屋外之人以为他这回真的歇了,这才坐在茶几旁把一整盘冰糕吃完。

随后,他用了洗尘诀,抱着困困上了床榻。

可他刚躺下,稍一回想方才之事……

他猛地坐了起来。

“……呜?”困困从被子下探出头来。

安无雪喃喃道:“不对啊……”

最开始他为什么开门来着?

好像是师弟说,冰糕要用灵力维持,若他歇下了,谢折风便只好护着冰糕在屋外等他一整夜。

可是——维持冰糕又不需要谢折风亲手时刻护持。莫说是仙者,一个小成期的修士都可以用灵力包裹糕点一整日。若是把糕点放入灵囊中,还可以存放更久。

所以根本不需要谢折风亲自护持着等在门外!

“他……”安无雪不可置信道,“他故意装可怜!?”

困困翻了个身,肚皮朝上,双耳盖住了双眼。

“呜。”

天穹洒下第一缕日光之时,谢折风便已起身。

可他神识一扫,发现安无雪不在,那几个被安置在另一间客房的炉鼎也不在。

谢折风这一回倒不怎么慌乱。

昨晚师兄便说了要将“赠礼”归还薛氏,应当是已经去了。

只是没想到去得这么早。

一日如此之长,师兄也不多歇息一会。

他走出房门,踏入小院。

院中积雪被人用灵力清扫殆尽,梅树之上唯有飘花与轻梅,还有那挂在树梢上、长栏下的一盏盏花灯。

困困趴在树下的秋千之上,闭着双眼,一晃一晃的,尾巴长长地垂落着,末梢像个毛刷一般扫在地上。

可就这么一扫一扫,它尾巴的毛发依然雪白,可见扫雪之人的仔细。

他走上前,困困便听到他的脚步声,睁开双眼:“呜!”

谢折风上前抱起它:“师兄扫的?”

困困点头。

谢折风回过身,再度举目一望。

积雪堆了这许久,连来往此处的人都习惯了,没人当回事。

突然被扫干净,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抱着怀中的小兽,喃喃道:“师兄许久……不曾扫雪了。”

童子领着安无雪入内,安无雪将那几个炉鼎暂时留在外头让他们等着。

他自己行至一处流觞曲水的庭院,听到不远处传来交谈声。

“姓曲的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故意什么了?”

“城主府要曲氏名册做个清点,你说名册需要城主法印。我差人送来法印,你又对着法印挑挑拣拣,非说这不是真的,现在我亲自来取总不会有假吧?结果你又说名册没准备好!”

“马上就好了,”曲忌之平和道,“只是让你稍等片刻而已。”

“……那你让我在这边陪你喝酒干什么!!!”

安无雪:“……”

他刚走近,亭台内的两人便都安静下来,转头看过来。

那是一座湖心亭。

亭台外是不曾结冰的湖水,不少仙树围湖而立,送来勃勃生机,驱散深冬冰冷,好似将不该出现在此时的春日锁在湖中。

曲忌之和裴千坐在湖心亭石桌两边,桌上似有佳肴仙酿。

曲忌之对着他遥遥作揖:“首座来了。”

安无雪凌空而起,脚下不沾水波,落入湖心亭中。

直至他在空余的石椅上坐下,裴千才恍然:“曲忌之!你这是知道我和宿雪会来,才这么摆宴的。”

安无雪擒着笑道:“我昨夜传音曲家主,说今日晨曦起时会来曲氏一趟,想见一见你和曲家主。”

裴千一愣:“你还说了想见我?那……”

“好啊你曲忌之!”

裴千撸起袖子。

“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骗我过来!”

“嗯。”曲忌之微笑着点头。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是宿雪要同时见我们?你就是想看我被你骗过来的反应呢对吧?”

“嗯。”

裴千:“……”

他气呼呼地坐下,“我没走是看在宿雪面子上。”

“嗯。”

“本城主命令你,不准‘嗯’了!”

“好。”

安无雪:“…………”

裴千这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他嘀咕道,“宿雪要见我,为何传音曲忌之?”

他看向安无雪:“咱两在城主府不是离得更近吗?你传信于我,让我把曲忌之叫来城主府不就行了?”

安无雪挑眉:“昨日是谁遣人送了几个炉鼎来我门前?”

裴千立时弱了气焰,心虚道:“是你说留下的……”

“薛氏送炉鼎来时就该让他们滚。”

安无雪喝了口茶,说:“仙门送礼,如果送的只是普通灵宝,留下与否确实干系不大。但是送炉鼎的性质便截然不同了。”

他从前年纪轻轻便是仙门首座,对这些世家宗门的伎俩与想法,一清二楚。

“赠物,除非是轰动两界的天地灵宝,否则无人在意。赠人,留下便代表我愿意与薛氏长期结交,而这些炉鼎是我同薛氏结交的纽带,城主府在其中也加了把劲,那便代表裴城主也参与其中,日后薛氏出了事,他人眼中,城主府还有我这个落月首座也许会为薛氏出手。

“而且活人同死物最大的区别,就是活人可以探听消息,甚至是背叛。”

裴千悻悻道:“曲问心从前不会教我这些,是我疏忽……”

“无妨,我只是与你提一嘴。”

曲忌之给他们两人各倒了一杯热茶,悠然道:“有的东西,该怎么处置,有的事情,该如此应对,其中门道许多。你从前是个散修,可以随心所欲,不用思考弯弯绕绕,但如今是个城主,就该走一步看三步了。首座这是让我来坑一坑你,让你被我骗一次,给你个小惊喜。”

安无雪知道裴千会被曲忌之气到,这才让曲忌之来约人,让裴千自己体会一次“兵不厌诈”。

“直接这样说出来真的好吗?”裴千目瞪口呆,“而且这哪里是小惊喜!”

安无雪对曲忌之说:“我一路走进来,看这两日曲氏已经重整,少了那么多误入歧途的高手,举家上下却并无颓势,小仙师果然厉害。”

曲忌之笑道:“那些人既然会为一己之私谋害北冥,本就不会是什么顶梁之人,少了他们与否,区别不大。”

不逗弄裴千的时候,曲忌之就这么一袭黑袍,面带笑意地坐在一旁执起茶壶,乍一看,是个人都会说这是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首座昨夜便说想找我取个东西,不知是何物?”

“算不上‘东西’。我虽然从前在北冥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千年世事变迁,世间的格局已经同从前不一样了。曲家主这些年都在第一城,我想问一下各个世家的门庭所在,还有他们各自的高手情势。”

安无雪将自己想知道的世家一一列出。

曲忌之认真听完,和裴千相视一眼。

待到曲忌之把这些世家所在以及高手情况全都告知安无雪后,裴千犹疑道:“这些仙门,好像都和当年你在荆棘川被围杀有关?”

“不是有关,”安无雪斩钉截铁,“而是参与。”

“首座今日来得这么早,是想去一趟薛氏归还炉鼎之后,再一一把这些仙门走个遍?”

“是。”

曲忌之面露惊诧。

安无雪无奈:“怎么?很意外?”

“不该意外吗?”曲忌之反问,“昨日出寒剑光落入齐氏门庭,杀一儆百,明面上看只是为了傀儡术泛滥一事,可知晓内情的人都明白,仙尊不选他人,却选齐氏,是因齐氏曾经参与万宗围杀。

“仙尊出手,我并不意外。但我以为这就是全部 。

“毕竟我认识的宿雪,似乎并不是一个在意过往怨愤之人,甚至比我想的还要不计恩仇。在认识首座之前,我以为无情道见众生,浮生道入尘世,可是认识了首座和仙尊……我才知浮生道也能见众生而多情不自扰,无情道也能入尘世而有情不自乱。”

“……你倒是谬赞了。”

裴千难得附和了曲忌之:“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还以为你上次退回他们的赔礼,就已经算了结了。”

细风拂来,水波轻动。

青年发梢晃动,双眸如湖水温和,嗓音却铿锵有力。

“我之前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千年生死一场,照水琅风北冥走了一遭,这两日,我又知晓了许多往事……我突然觉得,其实我该换一种活法了。千年前的我是落月首徒,仙门首座,在仙祸之时,一言一行都可能关乎到人命安危。可如今其实不一样了,我不必管两界风言,也不用在乎四海风雨。”

他抬眸,遥遥看了一眼远天照样。

“北冥深冬积雪太重,重的见不到长街之中最干净的土地。”

“我千年前在北冥,年年见着厚重积雪,都会凌空掠步而起,觉得我一人多费点力气,便不会坏了一地宁静的白雪。可如今我觉得,若是白雪阻路,那我还是扫尽积雪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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