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断手(2 / 2)

也是一年的夏季到来之时,颜作乐带着几个人在山间卖李子,等了数日,只等来了两个人。在望见远处有两匹驮着人的马不疾不徐地走来的时候,颜作乐就抖擞起精神,预备好了叫卖,刚嚷上两嗓子,颜作乐就看见在稍前面一匹马上坐着的是个已逾不惑的男子,后面跟着的是个还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

见到道上有贩东西的人,男子拢紧缰绳,回首问那孩子:“正儿,吃李子不吃?”不等那孩子回答,颜作乐忙赶到路中,唱喏道:“两位照顾照顾小人生意吧,这么热的天,李子再放就放不住了。”说着,颜作乐不禁抬头一看,恰好对上那少年扫视的目光。这孩子警觉得很。颜作乐心中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闪过了这个念头,又瞥见这两人都腰悬长剑,那孩子更是只用左手抓缰绳,右手闲着,倒像是要预备着拔剑一般。

来人不一般。颜作乐心里又想了想,自己挑的人都是面黄体瘦、一副早衰模样的寻常农户的人,服饰什么的也一如农户,料来他们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回师父的话,正儿不饥也不渴,咱们还是快走吧。”那孩子说话就像是铃响一般清脆,又带着点变了声的些许低沉,但在颜作乐听来,这孩子的话可不怎么悦耳。颜作乐刚要出声,那男子就笑了一声:“心急什么?早去晚去,京城又跑不了你的。”

那男子刚说完,颜作乐就接过话来:“哎呦,大爷您就赏几个铜板给小的吧,您看这李子——”颜作乐转身去拣了几个李子,“多好啊您看。”男子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也拣看着李子,那孩子一看男子下了马,也只得下去牵住两匹马的缰绳,眼睛直盯着那些人。

在挑了十来个之后,男子取出了钱袋子,将里头的碎银都倒了出来:“哎这……铜钱都花得差不多了。”他里面任意一块碎银子都能够买下整车的李子,颜作乐见状,立马深深地弯下了腰,挤出了哭腔道:“大人,全买下来吧,这里还有些茶水,您歇息一会吧。”

对于颜作乐这副你若是不肯放下银两来买他的东西就要死缠着你不放人走的姿态,那少年是一脸的不耐烦,他用力压着马辔头,让两匹马一直是不满地用蹄子刨地和想仰头叫唤。男子轻笑一声,将一枚碎银子弹进了另外一个人的手里,道:“那这些李子就都是我们的了,来,正儿。”男子将一枚李子掷给少年,又将车上几枚李子分掷给众人,“来,都来尝尝呀,卖李子的怎能不知道自己的李子酸甜好坏?”

接住了李子后,颜作乐见其他人的脸色都微微一变——他们当然都知道这些李子是下了药的。颜作乐忙奔到男子面前,用衣衫擦了擦李子表面的浮土,陪个笑脸,道:“这些李子好得很,好得很,一下子若是吃了大人一个这么好的李子,叫小人心里如何过得去,我吃这个。”说话间,他从中挑了个将烂了的李子,囫囵塞进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可谁也没听清他念叨什么。

常在道上走,颜作乐当然给自己人留了后路,那些烂掉的李子就是没浸过药的,安全得很。在颜作乐啃掉李子的时候,男子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又将好几个李子抛给了少年:“接着。”等他回头再看的时候,看见了那几个人捏着手里的李子却不放进嘴里,而且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场景,便笑着道:“都吃啊。”说着还扬了扬手里的李子。

今儿个可算是遇着面善的肯和气些的主了,要放在过往,这些过路的人要么不买还不给好脸色看,要么就是占尽了便宜。颜作乐想到这里,刚要说解:“他们是想带回去让……”可他还没说完,那几个土匪就露出本相来了:“去他奶奶的,就两个人,带着皮都不够吃!”骂着,几个李子就朝着男子给掷还过来,颜作乐刚听到那土匪叫骂的第一声就知事情不对,自己手里也不像那几个人一样常备着砍刀,只在心头一叹:可惜这位大爷了。就抽身躲开来。

只是接下来的场景都超脱了这些土匪的认知,那几个李子在空中像是脱了水似的收缩,露出个核来,那核离男子男子还有几步路的时候,也变焦成了几缕烟。

李子不管用,这些人又抬手射出一堆乱七八糟的暗器。少年在他们刚抬手的时候就将手里的李子打出,先发后至地只拦住了其中几枚暗钉,对于其他暗器,他们无动于衷,因为他们知道单凭这么些人射出的暗器,十之八九都打不中他们,而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不管怎么样,这些土匪们早就对颜作乐这种施药迷人的玩意儿不满了,他们安逸久了,心里想让别人跪倒在他们面前、任由他们肆意损害什么马车、木箱之类的思想又醒转过来了,他们就是忍受不了枯坐半天,还得低三下四地贩卖他们花费许多时间炮制的东西。这些人就是改不了他们喊打喊杀的本性,这些人不怕流血受伤么?不,他们怕的,但这种没本钱的生意,每做成一笔,他们的理智就会多给蒙上一层醉醺醺的、疯狂的、盲目自大的纱布,他们只有在被打得站不起来,听由自己的血流了一地的时候,才会记起做一个老实的庄稼汉或是贩夫走卒的好来。

在没抢到钱的时候,这些人就一壁疯狂地用手里的砍刀劈砍着,一壁又颇有战术意味地收缩着包围圈。男子忽地长剑在手——谁也没瞧见他拔剑的动作,只是长剑在手之后,任谁也看得出男子的神情忽然就变了,倒像是换了个人,他神色冷峻,亦是面无表情地扫视着这些正不断靠近着的土匪。“上!”一把砍刀飞来,男子举剑击开,正是这一下,三四个人冲了上来,依次挥刀砍向男子前胸、下盘。只要这几个人一得手,那么男子后面的土匪也会一拥而上。即使是只有男子一人,这些土匪也不肯单枪匹马地上前去制服他。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注意到那孩子仍是一手牵着两匹马,一手捏住了剑柄,没有要拔剑的举动。

只是像有冬日里特有的刺骨寒风吹过,那三四个土匪忽地惨叫了一声,砍刀落入草地,都用左手扼住右手手腕,他们右手手腕处只留着不断涌血的戕伤,右手手掌已随他们的刀跌入草中。直到他们是痛得要跪下,才冒着冷汗地意识到,现在男子剑已垂下,他们甚至没看清右手是怎么给削去的。那他们在挥刀的时候看着什么、想着什么?他们只是在傻愣愣地望着男子的眼睛,跟他对视着,就像是野鹿被狼撕咬的时候,只能无助地看着敌人的眼睛一般。力气就像是一直随着血液流出一般,断了手的土匪只能扼手长跪。

其他还跑得动的人一见不妙,就卯足了劲地跑。颜作乐自然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只是他跑着跑过了一棵歪树的时候,一条硬物重击了他的小腿一下,他摔倒的时候晕过去了一阵,然后给小腿疼醒了过来,之后他睁开眼睛,看见了握着剑鞘的男子,只是男子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分食李子时的笑容。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