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进京(2 / 2)

车队离开了山谷,唐正见到惶恐的情绪在车夫之间蔓延,他们是怕唐正借着护送他们平安走出山贼的刀阵之名而克扣工钱。车夫们会这样想,唐正倒是没有想到,可他毕竟也觉出了车队间人心涣散,偏偏这些人不像是山贼一般做了什么坏事,唐正也不能拔剑威胁,只能是一直催促。

在路上又折腾了一日,车队才把东西送到了唐族另一拨人手中。唐立披着新衣,坐在了一口木箱上,沉默着看车夫们倒腾东西,他神情郁闷,内心里总是回冒出我杀人了的声音。就在去年,他曾以为一个少年横尸在他剑下,其时他就在恐惧和惊慌之中度过了不短的时光,现在他确信在他剑底下又添了一条人命,虽然是一个山贼的命,可也让他心情沉重,特别是有的时候他精神恍惚,会伸手去擦那其实并不存在的在他脸上流淌的血。

前来交接的人是族里跟进事务的人安排的,他在离唐立稍远处笑嘻嘻地用手中的一封信拍了拍唐正的肩膀,又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他就是那个……嗯……那位?”唐正只哼了一声,道:“可不是么,也不知道族里是不是有人想折磨我,哪有叫人出来还要去照顾小孩的?”那人笑道:“我宁可是被叫去杀几个人,也不愿做照顾人的事情。”唐正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自己心里早已是满腹的牢骚话想说。

似乎是听到了唐正心里的话,那人稍微收敛了一下脸上同情的笑,将手中的那一封信递给了唐正,道:“应家遣人送到这里来的。”唐正拆开了信封,匆匆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道:“姓应的猜到了我要回去问他那婆娘的事情。”“婆娘?”那人虽然也算是参与这次的任务,但所知甚少,唐正略说了一遍那妇人如何闯入应府,自己如何与她为了抢灯而交手,而唐立曾被那妇人掠去的一节,唐正却没有提起,唐正最后道:“那婆娘武功甚是了得,我急于送走这些灯,也就没同那姓应的磨这些细节,他倒是聪明,来了封信,这可省了我不少功夫。”唐正停顿了一下,又拱手作礼,道:“只是兄弟你回族里要万分小心,我猜那婆娘总不会如此轻易地就放弃了这些灯。”“我路上小心就是了,公端兄弟,你也要保重才是。”那人回礼道。

交接完了灯,唐正走到了唐立面前,道:“走了。”唐立也不应声,更没有朝着唐正望上一眼,只是跳下了箱子,跟在了唐正身后。唐正心里有些疑惑,前天他忙着看管车夫,也没顾得上唐立,现在他才觉得唐立似乎有些不对劲,至少,往常他是不会跟在自己身后的,他只会站在自己身边问东问西。

但现在没人烦着自己,感觉也不错。唐正甚至希望唐立以后就这样。唐正前来两匹马,先扶着唐立踩上马鞍,教他如何夹马腹,如何扯住缰绳让马匹行走和掉头。

无论唐正说什么,唐立一开始的时候还算是有“嗯嗯”几声,到后来,唐立目光呆滞,连声也不出。唐正安抚着马,对唐立的应也不应有些不满,唐正自己也骑上马,揽住了缰绳,对唐立道:“我在前面走,你在后面跟紧点。”

待唐正驾马前驶时,唐立方才如梦初醒,见唐正已然在四五丈开外,便用力一夹马腹,松了松缰绳,连声催马上前,那马时唐正特意挑的一匹较为驯顺的黄马,虽然不见得有日行千里之能,却不会拂逆马背上的人的命令,因而唐立能轻松地驱马上前赶上唐正。

“我们是要去哪里?”唐立驱马跟在唐正身后,大声地问道。“上东京。”唐正头也不回地道。应尚晨在信中迂回地暗示应家是给了邢州观察使赵孝永的面子,才不便推托那妇人。唐正隐隐明白了什么,要寻齐所有的灯,就得先找到妇人。可是那婆娘自应家一座别院火烧后就在利州人间蒸发,唐正派了好几路探子也没找到那妇人。左右无法之下,唐正便要借应家寻到妇人身后的人,再从他们下手,把灯找回来。

这一路上,唐立缠着唐正问这问那,唐正便简要说了一下起因。两人赶路也赶得倦了,在茶馆歇息的时候,唐立问道:“那天你怎么不看着去到你们那里取灯的人?”唐正呷了一口茶,皱着眉道:“我说唐立大公子啊,当时你的命都在他们手里,我哪里敢在交灯的时候动手脚啊。”其时唐正安排交灯之后就悄悄跟着传话的人,只想着用灯诱开其他人,自己好下手救出唐立。

早知道能空手救你出来,我又何必费那么多灯?唐正一口吞完碗中的茶水。唐立轻轻地晃动着茶碗,又奇道:“这赵孝永,你说他是什么邢州的那什么留观使?那我们不应该是去那邢州么?到东京去干什么?”

在途中,唐正也没有中断过与唐渲的联系,现在的局面,几乎是唐正一人在谋划,而由唐渲作判断和警示,其他由族里派出的人只是负责协助他们。族长让带上这个小孩,应该也是让他先来熟悉一下唐族做事情的流程。唐正想着,又道:“邢州观察使也不过是一个虚衔,皇帝老儿见不得皇亲国戚的在他眼皮外蹦跳,可又不能饿死了他们,索性就一古脑儿地给他们加衔,却在东京圈养他们。”

闻言,唐立叹了口气,道:“那这赵孝永,倒也不过是像猪羊一般了。”唐正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同情意味,道:“真不知天下多少老百姓想要这种生活还不可得呢,这些人,不过是躲在了皇亲国戚的壳子里,比起猪羊来还不足。”

其实,唐正上几代人都是过着几近是与世相隔的生活,近百年来都与外界相安无事。只是自从这一任族长接手唐族以来,唐族便同外界频繁地接触了起来,前近十年起,唐族里的大批一等一的好手都给遣到了江湖各处处理事务。唐正还想起了幼年的时候,刚刚拜了唐泷为师不久,就跟随唐泷游迹江湖。唐泷不仅是将全身武功倾囊相授,还伴他在大好河山间游览各处古迹,指点人情世故,如此每隔四五年方回一趟唐族,只是一回到族里,几乎没隔一个月就又给派遣出去。在外游玩固然是有趣,可唐正到底也过腻了四处漂泊的日子,心中如上几代人一般抗拒同外界接触。

而其他唐族同胞在作甚么事情,出于各人任务的机密性,唐正也不得而知,但至少他还是相信族长所为,皆是为了唐族的千秋大业。

可是同官府打交道的事情,素来是不受江湖中人的待见,更何况,这赵孝永还是同当今皇帝同一辈分。想到这里,唐正不由得啧了一声,唐立道:“我便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唐正拍出了几文铜钱,道:“你还怕在族里享受的生活不被皇帝老儿羡慕么?唐大公子。”

离了茶馆,两人又匆匆地赶了三天的路,在午后进了东京。赶路的日子里,唐正每晚都有喂剑招给唐立,并且让唐立一直使出泷月剑法里的一招半式,而且每夜都让唐立必须练到浑然无意间仍能用其来拆招的程度才许他睡觉。唐正本还以为唐立会耍小孩子心性,虽然唐立在许多事情上会嫌麻烦,然而他唯独在练剑上,从来没叫过一声苦,即使是每天黑着眼圈骑马赶路也是如此。

刚进了京城,天空就黑了下来。唐正在前马背上叫道:“要下雨了。”此时街上已经没有太多的行人,两人便纵马在街上疾驰,想先找到一间店铺落脚,只是还没有找到,豆大的雨滴就砸在了两人脸上。唐正和唐立皆“哎哟”了一声,接着瓢盆大雨就倾倒了在两人身上,浇得两人两马浑身湿透。

一路穿街过巷,密集的雨点让唐立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觉得脸被雨水拍得生疼,他几乎是任由马匹自己去跟着前头的唐正。绕了快一刻钟,唐正才寻到一家客栈可供他们落脚歇息。

相比较于唐立两人先前住过的客栈,这家客栈是最小的。掌柜的包揽了所有的事务,只有他妻子给他打下手。这样的店,唐正也没指望着能有人出来给他们牵马,便自行同唐立牵马入了后厩,说是马厩,可也是只有一块散放着物什的空地。

当两人湿漉漉地走进客栈中时,掌柜的立马以笑脸相陪。身上各处都在淌着水的唐正先啪的一下拍出一两银子,指明了要两套干净的衣裳。有了银子,天下万事都好办。掌柜的立即捧出了两身衣裳来,这一下仓促之间,掌柜的也买不了什么衣裳,只能先取出了自己的较为新净的衣衫来。唐正身材高大,掌柜虽然个子也不算矮,但其衣服还是被唐正说既窄又短。而在唐立穿来,还是略显宽松。

衣服还算是可以勉强凑合,唐正同唐立接过了掌柜递来的干毛巾,也顾不得干不干净,就擦拭着湿嗒嗒的头发。唐正问道:“掌柜的,知道赵孝永赵观察使住在哪里么?”唐正一开口就直呼皇族中人的名讳,在掌柜的看来是大有来头,他应道:“您二位是要找邢州的赵观察使?”他顿了一顿,嘴边扬起了一丝微笑:“恕小人直言,他可不会接见你们。”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