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终局12(2 / 2)

商情阙拉起她的手腕一边走着,一边开口:“你知道这座城的故事么?”

数十年前,清洛两江改道,淹死百姓无数,灾民多以百万记。朝廷救灾不利,对这些灾民放任自流,他们就像蝗虫一样,走过之地,寸草不生,土石满地,树倒墙推。

一路南下,沿路城池官兵无不举起刀剑,严阵以待;百姓无不登楼,高举滚木擂石,火油金汁。防灾民甚过于戎狄,此等景象,在抵挡玄商国侵略的时候都是见所未见。

没有人接纳他们,灾民之中流传着一条消息:奔命逃,地南海角;漫山长满黄金稻。到达此地时,灾民仅剩下十来万,其他灾民去哪了不清楚,可以肯定这些人的肚子里不只是树皮草根。

望着眼前破败的小渔村,他们的满腔的怨恨再也压抑不住,渔村里居住的百姓甚至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就被汹涌的人潮撕得尸骨无存,踩踏成泥。

第二天,一艘突然出现的巨船拉满了小山一样高的粮食。从此灾民们便在此地定居下来,对昨日的暴行绝口不提。

巨船是百器流光阁的商队,他们宣布在此建立港口,可雇佣灾民。周围城镇的百姓见有利可图,便望风而来,抢夺卸货的业务。两股对立阵营就这样产生了,本地人本就看不起灾民,只觉得他们是一群早就该死的落难鬼。

自那之后械斗不断,起初是拳头,后来是木棍,刀,弓弩,每日都要死掉上百人。可你要明白,百器流光阁装卸货的业务可是不计其数的。此地人口锐减,刀兵不断,引起朝廷注意,立刻出动军队镇压,随后建立官府衙门一系列机构,纳入管理。

既然有政府机构管理,当然不可避免的要承担赋税。劳工们挣得多,自然也交的多,从最初的十税一,到现在的十税三成五。有些人就开始动起了逃税念头,你刚才看到的情况,每天要发生几十起。

这座城的原身就沾满血腥与罪恶,你说原初之罪在谁?”

参梦离只听闻灾民在此定居,对渔村以及沿路城池的情况是全然不知,听闻这背后满是血腥的历史,她震惊的无以复加。

但她还是尝试着思考:“主罪在贪官污吏,尸餐素位,不谋其政,反蛀国祚,残害黎民。”

“不,这只是表象,不是根源。人就像是花盆里泥土,利益最先扎根,再由团体结成主干,蔓生出名为压榨的枝叶,从泥土中汲取的营养最终会结出罪恶的罂粟花果,落到地里就成了深入灵魂毒瘾,结出越来越多的罂粟花果,直到被榨干营养,变成没用的砂砾,再也结不出任何东西。

每个人都有着原初之罪!

两国交战,一旦落败,平民必将身首异处,面对戎狄,弃城而逃是为求生;灾民入城,顶多是为了一顿活命口粮,没了性命之忧,保全自己的利益,登上城墙,挥动屠刀又有什么难事呢?

故事里所有的人其实都是一类人,他们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全然不顾他人,不断地去牺牲他人的利益,所以他们自己也逃脱不了被牺牲的命运。

计谋,武力,团体都只是工具,为了更好地攫取利益而衍生的工具。”

参梦离只想到一个不算反驳的反驳:“净水宗宿泷湾的百姓就不用收税。”

宿泷湾的港口也是百器流光阁一手建立。百器流光阁业务贯通道凡两届,是公认全天下最富有的势力,开的工钱极其丰厚且不计人数,无论多少人卸货,一万人是一万两,十万人便是十万两。

普通的劳工卸一次货的报酬就足够一家四口一个月用度。这也变相导致凡是百器流光阁航队停留,道洲本地的货船无论何时抵达,都要排在它的后面。

这个势力的运行逻辑与商情阙见到的所有势力都不同。而且是近几十年突然崛起的凡人势力,可每个道洲势力的宗主都要对其以礼相待,不知背后靠山为何。

迄今为止百器流光阁就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四处扎根,但起初的那株蒲公英仍是来历成谜,甚至连道洲许多的分阁自己都不清楚阁主是谁?

商情阙不可置否。据他的观察,宿泷湾的劳工确实没有税收,也没人压榨他们,他很好奇这种现象的产生,但直觉告诉他不会有这么美好的事情发生,尽管那时他还不能回答。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

“答案是宿泷湾的劳工付出的是比金钱要宝贵一万倍的东西,这是整个道界向他们收取的税。”

参梦离完全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悲从心来:他确实疯了。

她曾经清澈的双眸,如今每时每刻望向商清阙都燃烧着仇恨之火,曾经心有灵犀的二人,现在终于也不能互相理解了。

何事秋风悲画扇,人生若只如初见。

对话终究无法再进行下去,渐渐的雨珠滴落声响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商清阙翻开两个倒扣的茶杯,斟满紫茶,最后告别。

“这所庭院周围的居民与你母亲出于同族,生活上有何难事尽管开口。杯中是一种奇毒,闭目饮下,再次睁开双眼时会忘掉心中所想。我知道这些日子里你也很痛苦,你的内心真不如外面看上去那么冷酷。我也打算抛弃这段失败的爱情了。

饮完这杯你我红尘两忘,是选择忘掉我还是忘掉仇恨,你来选择。”

洛离珠调侃的话被商清阙纳入考量,如今看来十分正确。

参梦离醒后便是要和他拼命,幸好限制了她的行动,二人才能如此平静的谈天。她身上的禁锢被解除,参梦离举起面前的茶杯,饮下之前,她心中还有些疑问。

“那时你有没有想过杀我?”

“......”

“还需要喝交杯酒吗?”

“像普通朋友那样就好。”

商清阙从这句话中看到娘子的影子,举杯一饮而尽。

。。。。。。。。。。。。。。。。。。。。。

“我为何在此?”

“适才,姑娘晕倒,下人引姑娘在此小憩。”

“多谢,我就不在此打扰了。”

“在下自幼目不能视,不多送了,请。”

女子摸索到门前,额头磕在门轴上。听到声响,男子心生担忧:“姑娘,发生何事?”

“无事。”

其实整个事件中,商清阙的行为有着很大的逻辑漏洞,作为他最亲近的人,只要肯静心思考就能发现问题所在,从而发现真相:

商清阙为何要将勾结魔道书信交给自己?第二封信里写了什么?明知陷阱为何还要孤身赴宴?

可事实上,人很难保持自己,无时无刻不被利益,情绪操纵,被人愚弄,偏离正轨,与真相失之交臂,她也不能免俗。当最亲密的人都要与自己分道扬镳时,真正的寂寞才会由此而生。

自此刻起,商清阙失去了最后的港湾,此后的他只属于江湖,孤独代表着绝对自由,第八重之后是全新的境界。洛离珠好不容易求他开口,听到这段八卦,兴奋不已。

“怪不得外界疯传,她被你报复毒瞎双眼,原来是根本没睁眼。不对,你怎么睁眼了。”

商清阙吐出一口青烟,风轻云淡:“只是勿忘我茶,我骗她的。”

商清阙常在思考同一件事,小孩子与成人却是两种心思。成年人再也体会不到儿时的乐趣,经过数年的思考,总结为二不: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想通第一点时,他才明悟过来,有些话并不一定要说出口,当时他们俩的对话中各隐去一句。她不肯睁眼的原因是忘不了自己,还是......

对了,自己藏得是哪一句呢?记不起来,算了。

有酒饮酒,无酒停杯,为之奈何。

忆回风来鹤,夜舞鱼龙,红装尽褪,凤姿婀娜,

鬓云乱洒,胸雪横舒,朱榻斜倚簪花落。

旧梦里,把黛眉描错,鸳鸯镜破。

酒醒不见山河,恨江山是夜幽暗多。

欲重拾故剑,踏破凌霄;一夕斩蛇,再倒玉座。

羲和催鞭,天巧裁虹,江天染作锦霞色。

梦还时,若人间能似,不枉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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