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中师生林一林 第四部分 淇水边 3624（2 / 2）

“他是我弟弟，家里人不放心晚上我一个人送货，叫他陪着我。”师傅讨

好地解释，并赶紧递上香烟。

“一定要坐稳了，抓紧了，这么冷，你弟弟愿意陪你，这孩子挺好的。”检查员夸奖着，缩着头回到自己的小窝棚。

到了芜湖，满大街都被灯光和雪地照亮了，柔和的灯光映着沉静的白雪，十分安详。送货的师傅问林一林:“你是到安师大哪一个门?”林一林从来不知道安师大还有几个大门，就暂时没有回答。

“我把你送到大门口，这都什么时候了?等你步行过去，肯定统统关门了。”

“你就近吧，哪个大门最近，你就把我放下来，真谢谢你了。”林一林悄悄把钱攥在手心，打定主意一下车，就把钱塞给师傅。

“你就在这儿下吧，我只绕了几分钟，你就少走半小时。你看，前面雪松旁边，有一个小门还亮着灯。”

林一林把钱塞到师傅的手里，师傅笑了:“不要钱。我希望老师都是你这样的。”他把钱塞回林一林手里，把车开走了。一车的猪不知道这时候为什么都大叫起来，好像是为他们喝彩。

敲开安师大那个小门卫室的窗户:“老师，我是来参加论文答辩的。请问，我们应该到哪里住宿?”

“你怎么现在才到?你没看天气预报吗?哪个老师不是提前到的?这时候校园内所有的旅社宾馆都住满了。你看，连这附近的宾馆旅社都挂上了客满的牌子。”

林一林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师，你抓紧时间沿着这条街找，有不少家私人旅社。你看看有没有住宿的地方，将就一晚，快去。再晚些可能就没有床铺了。”

林一林向门卫致谢。按他的指点，顺着街道往前走。所有的旅社和宾馆都挂着“今日客满”，还关着门，不仅是抵御寒冷，也谢绝还想登门的人。林一林走到腿脚麻木的时候，看见了街尾最后一家“德顺旅社”的红灯笼，门前依然挂着“客满”。但他不得不上前敲门。

“老板，还有房间吗?”

“早就没有了，我们家是小旅社，只有十个房间，昨天就住满了。大都是来师大考试的，你也是吗?”

“我是来论文答辩的，因为手上的工作没做完，就没有提前来。我今天从

早晨到现在，一路步行，赶车，好不容易才过了江。”

“你进来吧，轻一点，他们都睡了，明天不是考试就是答辩，都挺辛苦的。”

进了旅社，林一林看清楚了，这是一家老两口开的小旅馆，虽然小而旧，但很干净温暖。跟他说话的是老爷爷，老太太也没睡，这时候她走过来:“孩子，你衣服怎么了?”林一林这时才注意到，衣服上满是泥巴。

“路上车打滑，是推车时溅的。”

“你就在我们这儿住吧，我们房间里还有一个长沙发，你将就着睡一晚，不要钱。”老太太说，“我们孩子也都是老师，算是有缘吧。”她看了一眼老爷爷，算是征求意见。

“好吧。我们睡得晚，睡眠浅，动作轻，不影响你的。这一路，你可能什么也没吃上，老太婆，你看看方便面还有没有?”老爷爷说。

老太婆去了厨房，一会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就吃这个吧，垫垫肚子。你把外衣脱下来，我帮你用热水擦一下。你明天要出现在教授面前的。”

林一林仿佛回到了久别的家，听凭爷爷奶奶安排。不一会儿，他就窝在老爷爷抱来的被子里睡熟了。清晨，他被老爷爷叫醒了，他看见长沙发的不远处，放着两个红通通热乎乎的取暖器，正对着他输送热风。

“你起来吧，快洗漱一下。他们昨天就知道考试和答辩的地点了。你早点过去，好找着地方。”老爷爷关心地说。

林一林迅速洗漱，快速拎起包走出了德顺旅社。在走之前，他把五十元钱悄悄放在一只电暖器的脚板下。

“谢谢爷爷奶奶，我会再来看你们的。”林一林依依不舍地向师大走去。

镜湖今天名副其实，已经真的成了冰做的镜子。进入安师大，所有的建筑都躺在白雪之中，只有青松在雪绒里努力透着绿色，偶尔有几棵松抖擞一下精神，震得雪粉簌簌落下来。

林一林抽到的答辩顺序号是9号，待到他答辩时，他还没有想起来早晨没有吃早饭。

“敬爱的导师，评委，您好。我今天论文答辩的主题是《现代文学的现实意义》，我答辩的题目是《‘平凡的世界’为什么会引起那么多的共鸣?》非常抱歉，我看到几位老师在盯着我的衣服看，这已经是比较好的样子了，是私人小旅馆一位好心的老奶奶，昨天晚上帮我用热水反复擦洗过了。我知道答辩很重要，也知道应该提前到校，最起码赶在大雪之前到达，但我的工作不允许这样做，不然会耽误许多人过不好年，所以，我成了迟到者，成了现在这个不好看的样子。因此，请老师原谅。《平凡的世界》之所以给我们那么多的共鸣，让我们每个人都能在作品中寻找到自己的身影，是因为作品所表达的内容就在我们身边，她与现实是如此贴近，让我们感觉到，她是人生伟大的教科书，人人可以因平凡而不凡……在我来安师大之前，我无数次地想到这所大学。如果当年我不是进了嘉山中等师范，读完两年高中，我可能就会进入我们省最好的师大，我的初中同班同学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被中师录取，读了高中，后来有四位毕业于这所大学。上中师既是我的遗憾也是我的骄傲。在来师大之前，我们的琼老师对我说，中师和师大使命是一样的。我相信，我认为他老人家说得很对，读完《平凡的世界》，我更加相信了，教师的使命是相同的……

我的答辩结束了，请评委老师批评提问，谢谢您。”提问的环节，评委就问了林一林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能提前赶来，还问了路途中的情况。林一林只要如实回答就行了。

台上的评委显然比较满意，也有些感动。林一林获得了答辩“优秀”。不知道是真的水平高，还是路途艰难，一身疲惫让主评委动了恻隐之心。林一林最后类似的画蛇添足，特别提到了琼老师的话，是耍了小聪明的。他看到教研室琼老师常常提到的老同学，就坐在主席台正中，席卡上的姓名透露出了信息。不知道他获得“优秀”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可能兼而有之吧。

答辩之中，林一林遇到了一同自考的程望山等几位好朋友。他们是千秋师范1982届中师生，他俩是提前一天到达的，还带着两位女教师。

天终于晴了。林一林还是沿原路返回，因为程校长他们四人中有三位晕车，便商定乘绿皮火车先到南京，然后再回小城。林一林简单收拾一番，直接买了到和州的客车票，从和州再到石杨。一路上都是触目惊心的车祸，林一林心里想，自己虽然费尽周折，毕竟一路平安。到了石杨，官渡校长派出的面包车已经等在石杨车站了。

晚上，带着论文答辩优秀的兴奋，带着对迎接他的朋友的敬重，林一林破例喝了白酒。开始他也是不肯喝的，说自己喝酒就要住院。

“那就喝吧，今天我们是在卫生院院长家喝酒，你的这个借口不灵了。是

院长请客，你喝多了，他负责给你治疗。”朋友们不断起哄，林一林端起了放下许多年的白酒杯。最终酒不醉人人自醉，中小学校长护送他回家，到了宝林桥，小学校长问:“林老师，你知道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宝林桥。真好，终于到家了。”林一林的心终于沉稳地放了下来。

林一林在学习上是喜欢占小便宜。例如，他常常顺手牵羊，从单位和学校，把别人扔在一旁的有用无用之书，统统悄悄捡拾起来，最终占为己有。例如，他中文本科自学考试拿到毕业证以后，又报名参加了历史本科的自学考试，因为在教委工作人员，考试不需要交报名费。历史本科自学考试，林一林在通过第六门课程之后，受到了两次沉重打击。

考第七门课的时候，林一林在市六中考场，遇到了一位好朋友:“林一林，你也是来监考的，这次怎么从外县抽人监考?是考场太多了吗?”

“我是来考试的。”林一林诚实地回答。

“哎哟，我是来监考的，不会开你的后门，你不用搪塞我。”

“我真是来考试的，不信你看我的准考证。”林一林拿出了自己的证件，朋友才相信。周围都是二十出头的考生，难怪好朋友把他当作监考老师了。从最小的校长到最老的考生，白驹过隙。这次经历，让林一林感觉到自己快要老了。活到老，学到老，为什么非要考试呢?拿两个本科又怎么样呢?他暗暗决定不再显摆，自学不一定非要考试。

也是在这一年，林一林的眼睛出现了严重问题，这是对他更沉重的打击。

九月十日那天，林一林被安排到实验小学参加教师节活动，早晨的阳光笼着花香拥进了校门，那么多的学生和家长都记着教师节，门廊成了鲜花点缀的河流。

一个空手的小女孩刚到校门，忽然转身向送她的妈妈大喊:

“我也要给老师献花，我要去买鲜花。”

女孩不听她母亲和林一林的劝说，哭出了声。她母亲只好快步走到对面的花店，买了一朵火红的玫瑰，这才换回了女儿的笑脸，女孩飞似的进了校园。放学的时候，林一林又看见了那个破涕为笑的女孩，就逗她说:

“那么多老师，你就一朵花，送给谁了?”

“送给最好的老师。”她忽闪着眼睛，好奇地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新来的值班老师。”林一林笑着说。

女孩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我们的老师比你漂亮多了。你不会收到鲜花的。”

她的健谈点燃了林一林的兴致，他俯下身子问:“为什么呢?”

“我们的老师比花还美，你太黑了也太瘦了太老了，幸亏你没有教我。”

林一林看着她的眼睛，那瞳仁纯净如水，不带一丝纤尘，仿佛两汪清澈的泉。童言无忌，天真无邪，那女孩突然盯着林一林的眼睛，旋即就吃惊地叫起来:

“你还是一只比目鱼，你的右眼没有光了。”女孩趁机溜出了校门，出门后还不断回头看林一林的窘态。

是的，林一林的右眼不行了。多年来他一直以为是近视，只是奇怪为什么始终配不到合适的眼镜。当年夏天，林一林就感到走路难以平衡，去医院检查，才发现右眼已近失明，视网膜上布满了黑褐色的障物。林一林原想等到凉快时再去开刀，没想到被这个小精灵识破，他的眼睛必须要去做手术了。

从此，林一林停止了自学考试，但他从来没有停止过看书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