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中师生林一林 第三部分阴山下28-2920(2 / 2)

王为义再不能为小店进货了,他每天躺在床上,像婴儿一样不停地舔着食指,这个动作深深地刻在林一林和梅红玫的心里。

立冬那天,王为义走了。他教的孩子哭成了一团,得知消息的乡亲,陪着孩子们悄悄流泪。王小玉的爷爷也来了,是小玉跑了两个小时山路回去告诉他的。

老人家长久地跪在王为义老师的遗像前,花白的头发垂下来,看着叫人无限伤感。

“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呢?老天啊,你可以用我这把老骨头换王老师的命啊。”

寒假已经开始了,春节就要到了。林一林决定不回家,梅红玫还在犹豫。“你为什么不回家?不想家人吗?”梅红玫问。

“想啊,来回要用去接近八天时间,而且还不一定全程顺利,路上花费接近两千元。春节到处拥挤,走不顺啊,省下这两千元,把钱寄给家里。”

“钱对你就这么重要吗?它能胜过亲情?你看人家农民工,几千里,骑着摩托车回家过年。”

“如果我认识路,我就骑着王主任的幸福250回家。”沉默了片刻,林一林问,“王主任病重以后,总是舔着食指。这个病例,在其他地方我没有看到过。”

“我也觉得奇怪。只听说过返祖现象,没听说过返婴现象。”

正好王为义主任的女儿王善良走过来。林一林不经意地舔了一下食指,孩子的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

“我爸爸就好舔他的食指。我妈妈对我说:‘你爸爸浑身都是苦的,只有那一根指头是甜的。所以,他常常下意识地舔着那根手指。’”

看着梅老师和林老师疑惑的眼神,王善良接着说:“我家开小店,最早的时候,夏天卖的是山泉水,都是加糖精的。爸爸为了加得不多不少,每次总是反复洗干净双手,特别是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把糖精拈到水缸里。然后用食指探着品尝,直到甜度适合为止。我爸爸说,他生病是做了缺德的事,不应该卖山泉水给学生喝的,那毕竟是生水。爸爸的确只有那根食指是甜的。他一生太苦了。”

林一林和梅红玫听了,相对无言,但他们同时决定,春节不回家了,陪王小红共同过这个没有王为义的新年。他们把王小玉的爷爷也接过来了。

王为仁校长把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了梅老师:“除夕夜我也过来,你们如果不好住,可以把东西搬到我办公室里。山里炭多,可以烧炭取暖,注意通风就很安全。”

春节期间,王小红的家,成了王小玉爷爷、林一林还有高中生老中青三位男人的领地,其他的人都住到梅老师的窑洞去了。

29.有限无耻

这是林一林工作后,第一次在外面过年,梅红玫也是。这是个悲伤又充满温情的春节。

两个独在异乡的异客,有时会一起散步。这里冬天的雪下得频繁。他们有时不经意地就走出了校园。那一天,他们看到了一片收获过的棉花田。

“梅老师你看,这儿还有后开的棉花。”林一林指给她看。

“棉花是怎样种的呢?”梅老师天真地问,林一林有些吃惊。

“棉花先要选种,就是选饱满的棉籽,种在育秧钵里,然后让它在塑料大棚里发芽长叶。长到两三片叶子的时候,要渐渐让它暴露在空气里,慢慢适应自然气温,接着就移栽到整好的棉田里,做好田间管理,施肥驱虫。棉花是我知道的唯一两次开出不同花的植物。第一次开的是鲜花,第二次开的是棉花—从棉桃里绽出来的棉絮。棉絮里有棉籽,棉籽就是棉花的种子。”

“听得我一头雾水。我只知道棉絮可以做被子,其他真的不知道。”

“你看,这儿有两株迟开的棉花,它们被乡亲遗忘了。棉花上落着雪花,这株棉是第三次开花了,开得是雪花,真美,冷与暖的完美结合。”

“什么冷与暖?”梅红玫问。

“雪白的棉花是暖的,洁白的雪花是冷的。你看,它们现在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纯洁得浑然天成。只可惜,白雪是天空的精灵,而棉花永远是大地的孩子。”

梅红玫看着林一林,林一林看看她,他们仿佛看到了活着的雪花与棉花。

梅红玫用漂亮的雨靴,在雪地上作画写诗:“林一林,你快来看。我写了什么?”林一林视力不好,他只能看见满地都踩着深深的印痕,那是梅红玫写的:“WAN,WAN,WAN……”

林一林开心地笑了:“英语我不懂。我的同学当年想和我合买一台录音

机,学外语,我没有钱,也没有悟出同学的用心,也没想办法凑钱借给他,为此我一直很愧疚。我总是很傻的,很笨的。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对不起他。”

梅红玫并不在意,她用手的温度将棉花上的雪慢慢融化了。

“那不是英语,是拼音。”梅老师看看林一林,见林老师还是不懂。就说,“那是‘WAN’,皖—中部省的简称。”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笑了。

“雪花总归是回到她的碧海蓝天,而棉花最终要回到他的尘埃大地。”那天,林一林诗性大发。

那个正月的晚上,异地他乡的窑洞和教室,梅老师在读《山楂树之恋》,林老师在写《花开的时候我就来看你》。

林一林对郎主任的反感有增无减。

春节前夕,郎主任看着上级部门的文件部署,在全机关人员会议上大发雷霆:“市里真是脱裤子放屁,臭了半边天?总是拉屎不擦屁股……”郎超仁由原来的词不达意,现在发展到满口喷粪了。许多词语,林一林听着都感到恶心。

有一天晚上,部分人员突击加班,应付第二天的工作检查,林一林也参加了。不知道郎主任搭错了哪根神经,突然就生气发火了,把会议室里桌椅全部踢翻了,所有加班的人都伏在地上捡拾材料,重新摆放桌椅。郎超仁如狼入羊群,不仅没有任何歉意,依然骂骂咧咧很长时间。这样的场景,让林一林特别怀念自己的单位,特别感恩自己的领导。两相比较之下,林一林暗暗下定决心,回到单位后,一定要把工作做得更好。

扶好桌椅,伏在地上把材料捡好后,办公室副主任胡海还要凭着自己的记忆,再分门别类地整理,一直忙到凌晨三点。文人一旦受到了污辱,脸色是很难看的,当时,胡海的脸色像要滴血,在灯光下暗红一片。

郎超仁经常向林一林打听梅红玫的情况,让林一林有一种想扇他耳光的冲动。林一林感觉到这只阴山的“狼”,也像是一只绿头苍蝇。

王为义的摩托车转到王小红手里了,这个坚强的女人还住在恨山小学里,为学生烧中饭,也仍然卖文具和零食给孩子们。她用自己的微薄收入,支撑着两个孩子上学。所以她也是要到县城进货的。林一林会骑摩托车,如果是搭她的车,肯定是王小红坐在后座上。

春雨绵绵无绝期,最终导致了春汛,洪水泛滥,惊心动魄。胡海冒着瓢泼大雨,叫林一林立即随他一道去防汛,说郎主任在办公室等着发号施令。

“你TM的处处都在抗洪,人人都在防汛。你这时候找老子要什么档案?你考研之前,为什么不跟老子讲?马上叫人把你个狗日的档案烧掉……”郎主任的疯狂吼叫,盖过了雷雨声。林一林和胡海同时看见一位青年人,蜷着身子站在墙角。那位青年人,怯怯地看了一眼胡海。

“一个中学老师,狗屁不通,还考研究生,你不知道要提前申请吗?考上了,空着手来要档案,当我们教委是茶馆吗?滚蛋,别站在这里,老子还有要紧的事要办……”

“你会受到报应的。你就是流氓,不配当教委主任,你是我们阴山教育的灾星和耻辱!”那个蜷缩着的人,不顾一切地冲进了雨幕。

办公室里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脆响,一只玻璃茶杯被郎主任掼得粉身碎骨。胡海铁青着脸,赶紧找扫把来清理。

“你们两个立即赶到恨山那里去,那是我们防汛的地段,直到人家单位的人都走完了,你们才能回来。”郎主任余怒未消,就说这一句话。

林一林和胡海二话没说,冲进了等在门口的吉普车。车子还没到恨山,就淹没在洪水中,熄火了。林一林和胡海只好步行赶到包保地段。令人百思不解的是,河里水位很低,根本不用防洪。县城遭遇的是急雨内涝。各个单位的人都在抱怨,有的在拼命打恨山乡书记的电话,叫他安排中午的饭菜。

不久,各单位的人马都撤离去了饭店。林一林说:“我们不能这么快就回去,也不能去饭店吃饭,影响不好,要防止山洪下来。我们先到恨山小学等待一段时间。”这儿离小学很近,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胡海当然同意,他知道林一林想去看望梅红玫。这是人之常情,能够理解。

看到湿淋淋的两个人进了校园,王校长赶紧迎上来。

梅红玫也打着伞出来了:

“这雨下得可真怕人,你们是来防汛的吗?快到窑洞里,把衣服烘干。”

“烘也没有用,一出来还是湿的。”林一林耳边还响着郎主任的咆哮。他在心里想,如果郎主任这样针对我,我能像那个中学老师一样冷静吗?我会不会与他动起手来?这样的教委主任跟流氓有什么区别呢。

王校长笑容满面地对两位教委来人说:“现在,郎主任对我们恨山可关心了,经常到我们学校来,而且都是他自己开车,一个人来。”

梅红玫意味深长地浅笑着,若无其事地看了林一林一眼。

等待了一个多小时,林一林他们又到河堤上看了看,河水还是没有上涨的意思。防汛的人早已走完了,吃饱喝足从饭店里回家了。这时候,林一林他们两人才慢慢地往回走。教委的吉普车还闷在浅水里,三个人合力把车推到浅滩,司机还在忙碌,林一林靠在座位上眯着眼,一会儿就睡着了。胡海却干瞪着有点凶相的眼,一点睡意也没有,直到车修好。

林一林下车以后,把胡海叫到一边,很神秘地说:“胡主任,我今晚请你吃饭,我和梅老师要结婚了。”

“真的假的?真的假的?恭喜你啊。但你的爱人和孩子怎么办呢?”

林一林擂了他一拳:“你是太平洋海警啊,管得这么宽?”

星期天,恨山小学,梅红玫所住的窑洞里,梅老师在帮助王小玉辅导作文。林一林载着货物和王小红回来了。

“客货混装,人比货重。”梅老师笑嘻嘻地说,王小红毫不在意。

“你们说话吧,我来烧饭。”王小红跟他们感情很深,梅老师的调侃,她早已听习惯了。好心人的调侃也是温暖的。

王小玉的爷爷也来了,他担心洪水,怕学校淹了,特意下山来看看。老爷爷的背篓里有几条鱼,还有许多泥鳅。

“你们说话吧,我来帮着烧饭。”小玉爷爷说。

“最近那只狼还来吗?那不是一只北方的狼,是一只从县城来的狼。”

“还经常来,每次我都躲得远远的。初中学历,满口脏话,教委主任,天下奇闻。”梅红玫脸色苍白,非常愤怒。

“那只狼很快就不会再来了,我有预感。”林一林悠然自得地说。

“那么多学校,他怎么可能老来呢?”梅老师说。

“梅红玫老师,你是当今世界上最纯洁最纯真最善良的女人。他不是因为忙而不来了,是因为别的原因。”林一林不怀好意地笑着。

“你来的次数比那只狼不知道要超过多少倍。只准百姓放火,不准州官点灯。”梅老师也笑了,她没有问是什么原因。只要狼不来就省心。

“你把我和狼放在一起比较,这简直就是对我的污辱。”

“连拼音都看不懂,跟狼有什么区别?”梅红玫想起了雪地里的“WAN”。林一林装聋作哑。

吃过饭,林一林见五点的班车还早,就又看看梅红玫的水缸、窑洞墙壁,

叮咛雨天一定要注意安全。

郎超仁主任再见到林一林,脸色非常难看:

“本来我不想干涉你的私事。但我要提醒你,来援教不要把家搞散了。听说你要跟梅老师结婚了?”然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谢谢提醒,我自有分寸。”林一林冷淡地说。

林一林知道,那个聪明的胡海,肯定把他要和梅老师结婚的消息故意传给郎超仁了。

一个月以后,梅红玫突然问:“福尔摩斯—林,你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个不该来的人,一个月都没出现了。”她显得很高兴。

“有些人的无耻是有限的。人性中有狼性,狼性中也有一丝丝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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