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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作为舞蹈演员,吃过许多苦,从不觉得吃苦、挨训、受委屈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又认为自己儿子天纵奇才,就应该全面开花。

可顾承佑小小年纪就得了抑郁症,还闹过几次自杀,把殷舒华吓坏了,不敢再管他。

而且她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大,不再需要儿子作为成就感来源,年岁越大,她也越发从横眉立目,变成慈眉善目,觉得顾承佑怎么样都好,反正家里资产够他吃好几辈子。

“人为什么非要多么成材呢,得过世界第二还不够吗?”这是她近些年偶尔会发表的感慨。

因为这些转变,顾承佑这些年跟家里关系逐渐变好,如今已经没什么矛盾。

顾承佑先前不是拍戏,就是在自己家养着,其实没怎么接触外界。

他回家时,非不让盛子玉来送,自己打了个车去机场,只戴了个帽子,口罩都没戴,就进入候机大厅。

起先,是办票的小姐姐不停地看他的脸,然后看他的信息,露出一种极为兴奋,但因为专业度不能兴奋的表情。

而后,排在他旁边队伍,一直看过来的几个女生问:“请问……是顾承佑吗?”

顾承佑审视了一下她们的眼神,果断道:“不是。”

几个女生答了“哦”,但还是激动地盯着他。

办票的小姐姐朝那几个女生递了一个眼色,非常隐秘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大家就疯狂了。

事情从一群人围着顾承佑拍照、签名,逐渐演变成顾承佑在机场狂奔,后面跟了几十个人喊:“佑宝我好喜欢你啊,佑宝你别怕,佑宝小心摔着!”

安保人员沉着冷静地救了他,把他拎进VIP通道,还很严肃地说:“怎么不早报备?”

顾承佑两眼一抹黑,心有余悸。

他是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啊。

不久前,顾承佑还可以毫无防备地走在大街上呢。

果然,现在人红起来就是快,红与不红,区别也是一个天一个地。

顾承佑只好戴上全副武装,可坐进头等舱,他还是被一个漂亮姐姐认出来,不得不给对方签名,跟对方合影。

漂亮姐姐还问他要微讯。

顾承佑一个可怜的i人,想钻进地里,手差点摇成风车,“抱歉,我不能加。”

他装睡两小时后,麻溜地走VIP通道逃出了机场。

在国外时,他也红过,也被一群人围着走过,但那时他一般都不是自己一人,身边总有穆流风。

对,这种情况,必须要穆流风在身边,他才能挺胸抬头应对,不然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反应:快跑。

坐在自家车上往回走时,顾承佑想到这里,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怪不得大哥以前总觉得他小孩子气,谁说不是呢。

以后可不能这样了,穆流风都不叫他佑宝,开始叫他名字了,这应该是对他主体性的初步认可,决不能辜负。

父亲顾延年开车,母亲殷舒华坐副驾驶。

殷舒华从后视镜里,看见顾承佑正对着窗外笑,也往外看了看,“外面什么这么好看?”

车子刚好经过公交站牌,有穆流风的广告海报。

殷舒华说:“是流风吗?不是说他要来家里过年,什么时候到?”

因为穆流风之前的电视剧角色,殷舒华最近格外喜欢他,是妥妥的妈粉。

“流风就是我理想中的孩子。”她追剧时,跟顾承佑视频,这样说过。

顾承佑当时正在咸鱼,天天像扎根了一样躺在床上,只回给她一个白眼。

顾承佑给车窗外的海报拍了张照,发给穆流风,颇为得意,“人家可不像我,人家要跑两个上星晚会呢。”

殷舒华说:“流风真优秀,他不回家,他妈妈不想他吗?”

顾承佑只说:“别人的事,你少管。”

殷舒华一扬下颌,“哼。”

顾延年打圆场,“流风来了我们得照顾好,当年承佑一个人出去,多亏他一直帮忙带着。”

殷舒华一下想起很多往事,有些感慨起来。

那是十二岁的顾承佑,去国外后的第三个月。

她当时心中很煎熬,因为顾承佑居然得了心理疾病,还有些严重,而病因很可能就是她。

那个年代,抑郁症这回事几乎没什么知道,她从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那一阵子,她实在忍不住,出国前去探望儿子。

顾承佑走的时候,叛逆、偏激、冷漠,浑身长满了刺,随时准备扎穿周围所有人,或者干脆刺死他自己。

殷舒华虽然对儿子很严格,但那是因为她小时候,也是受到一样的严格教育,她真的以为这才是为孩子好。

她害怕顾承佑在国外吃不好、过不好,跟别人相处不好,心理问题更严重,去的时候全程提心吊胆,每天都在做噩梦。

但她到了国外公司的等候室,见到的第一个人,却不是自己的儿子。

那是十六岁的穆流风。

他当时已经很高,但身量还十分细瘦,整个人俊秀得像月光凝成的,眉眼温柔,气质有远超年龄的沉稳。

他笑着跟殷舒华握手,“殷阿姨您好啊,我是承佑的队友,您叫我小穆就行。您从国内飞过来辛苦了,肯定累了吧,来,我给您倒杯水。”

殷舒华自己就是周边有名的大美女,还生出了顾承佑这从小就看得出容貌过人的儿子,但平心而论,她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神仙啊。

她心中竟然冒出这样一个词。

她握着穆流风的手,居然愣了,好半天才问:“哦,没事,额,小穆你好,承佑呢?”

穆流风笑着向后挥挥手,“承佑,快来。你天天那么想妈妈,妈妈来了怎么还躲起来了?”

“我才没想她。”顾承佑这才从墙根后面别别扭扭地走出来。

后来据顾承佑说,他那之前是真没想妈,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完全搞不懂为什么穆流风要这样说。

三人坐在一起,小会客厅里有些挤,强行拉近了每个人的距离。

穆流风只打算作陪一会,本来想要走,但顾承佑死死抓着他不放,就只好陪了很久。

他们聊了二十来分钟,但那二十来分钟,是殷舒华一辈子度过的,最奇妙的一段时间。

他的儿子,在家里像一颗随时会炸的导弹,像一块永世不化的坚冰,像一朵快枯死的花。

可是,短短三个月,他竟然成了眼前的样子。

能说爱笑,大胆自信,调皮快乐,甚至对她也没那么防备、厌恶,还主动来亲近,在穆流风的提议下,表演了一段新学的舞蹈。

说实在话,那舞跳得很是不错,能看出非凡的肢体天赋。

但十二岁的顾承佑跳到一半,想起自己母亲就是舞蹈演员,突然没了兴致,不再跳了,神色一下沉下去。

“怎么样?”顾承佑仿佛又长出一身刺,低低地冷笑一声,“呵,估计你也会觉得不行,你从来都……”

殷舒华本想说“还可以,练多久到这种程度?哪里哪里还可以改进”。

她这辈子听过的话,都是这么说的。

但那句话噎在喉头很久,突然变了。

她笑着张开手臂,“儿子真棒,太帅了,来,让妈妈抱抱!”

她一时都没有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话锋一转,但身体已经先于思想一步行动了。

可能是因为看出顾承佑眼神戒备中的一丝渴望,可能是因为看见穆流风望着顾承佑时的神情。

那神情甚至让人疑惑。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而且还是个孩子,看着另一个人的时候,有这样感染人的神色?

穆流风的笑容那么温暖,春水一样,他的目光望向顾承佑时,透露出的全是鼓励和骄傲,甚至还有一丝欣慰与感动。

那种柔软的、充满感情的样子,让殷舒华甚至觉得陌生和莫名。

她没被人这样看过,也没这样看过自己的儿子。

她竟然入迷了。

顾承佑训练时,她时常陪伴在旁,有时面前会有镜子。

在这种时候,她的表情从来都是严厉的、苛刻的,甚至嫌恶的。

她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中可以迸发出那样动人的神情,有那么美好的光彩。

不仅她不习惯,顾承佑也一样愣住了。

他哪里见过母亲这样的表现呢,鼓励,夸奖,赞美?从来都没有过。

他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

穆流风笑起来,“去啊承佑,干嘛呢?哦,大小伙子了,还害羞了吗?”

顾承佑迟疑地,扭扭捏捏地走过去,看了母亲一会,突然一下把脸埋进母亲怀里。

过了一会,他瘦削的肩膀颤抖起来。

她心爱却从未好好疼爱过的儿子,抱着她哭得那么伤心。

殷舒华感觉到自己的心口也变得潮湿,眼中一下含满泪水,随之而来的情绪,让她陌生却也悸动,仿佛终于明白了很多事情。

顾承佑仰起脸,稚嫩的脸上全是泪水,像露水附着在嫩叶上。

“我真的好吗,妈妈?”他小声问。

殷舒华顿时绷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一把抱住他,“好,你是最好的,妈妈为你骄傲,真的非常,非常为你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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