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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的空白期,男人出言解释:“外公从麦城过来,现在已经在家中,他想见见你。”

“什么?”

麦穗一双狐狸眼睁得老大,表情满是惊诧,她一度怀疑自己的听觉出现什么偏差,不确定地复述一遍:“你外公,在家?”

“是的。”谢冯笙已从方才黯然神态中抽身,面色恢复如常,瞧见她的反应,觉得甚是有趣,“当然,如果你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可以晚一些回去,又或者明天,外公会在这边住几天,不急。”

言下之意,这个家长她是一定得见的。

直到坐上车子,麦穗还在脑海中回忆与谢冯笙外公有关的信息。

冯成山,一个历经大起大落的传奇人物。

据闻他曾多次把握住时代浪潮,靠制作桃罐头发家,有了资金积累之后转而投身房地产、连锁超市等多项产业,借政.策东风,不断做大做强,才有了近二十年前,能够与谢氏集团抗衡的家业。

只可惜,发展漫长悠久,冯家的公司熬过金融危机,熬过种种磨难,终究难逃家族企业的弊病。

分权,党.争,致使它逐渐分崩离析,元气大伤,在谢冯笙年幼时遭受又一次的国际金融贸易冲击,无奈宣告破产。

那一年冯成山从万贯家财到一无所有,唯一的女儿冯有仪难产而死,他万念俱灰,离开繁华都市长宁,回到那个边陲小镇麦城。

黑色奔驰在路边刹停,麦穗抬睫去看,发现已经到了花店。

此行并非前来忙碌,而是为着取一束花。

尽管谢冯笙反复申述什么都不必准备,麦穗还是坚持给陈见夏发了短信,请她帮忙快速包装出一束适合送给长辈的鲜花。

橙黄鹤望兰与同色系的郁金香搭配,是谢冯笙给她提的建议。

他并未说明缘由,只笃定冯成山会喜欢。

驶入别墅院墙,麦穗的心脏徒然高高悬起,手心紧张得冒出热汗。

这份紧张从谢冯笙提到外公来了时便已埋下种子,经过一路颠簸,愈演愈烈,化作一团焰火,在她胸口反复烧灼。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麦穗第一次见谢冯笙的家长。

回想起陈见夏闲暇时分享给她的好友趣事,说小学便认识的朋友上个月订婚,第一次见家长,两腿颤动没有停过。

彼时,麦穗只当一则故事听过,甚至觉得极其夸张,现下免不了在心中感叹一句所言非虚。

别墅正门敞开,两人拾阶而上,麦穗手中紧紧搂着那一捧花,两个行李箱则被佣人接过,送往二楼主卧。

“外公。”

红檀木沙发上,满头白发的老人执棋而坐,手边放一盏浓茶,被白玉瓷杯装着,间或端起轻抿一口。

“回来了。”冯成山将手中一粒黑子落下,侧过头看向他们,目光明锐。

许是因为万事亲力亲为,冯成山骨瘦精干,皮肤明显黑一调,年逾七旬仍旧十分硬朗。

麦穗并不擅长与长辈打交道,特别是这种眸光深邃,光明正大的打量,似要将她完全看穿。

“外公好,这是为您准备的鲜花,希望您能喜欢。”麦穗将怀抱中的花递过去。

空闲下来的手自然垂落在身侧,又紧张纠结地蜷起,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

“多谢,我很喜欢。”冯成山接过,并未吝惜笑意,“这是冯笙的妈妈最喜欢的花,你有心了。”

冯有仪生前最爱郁金香,如今冯成山居住的院子前栽种一大片,都是他亲手所植。

原来是这样。

余光不受控制捕捉身旁那人的神色,他面上仍挂着笑,眉眼间却流露出悲凉。

麦穗身形微晃,小幅度调动身体,左手小指伸出,去勾他的手背。

只是一秒,被两人身体遮挡住的两只手交握在一起。

麦穗掌心仍旧濡湿,带着暖意,去捂那只冰冷宽大的手。

她的意思很明确。

别难过,会有我。

时至七点,佣人将晚餐一一摆放在桌上。

这一餐,麦穗吃得很不安稳。

席间谈不上局促不安,只是有些食不知味。

那种感觉,给麦穗一种回到茶坊刚刚起步阶段的错觉。为了打通关系,每天陪不同的领导吃饭,端着十二分的谨慎警惕。

有时候一日三餐,两顿连着这样吃下来,肚子里却还是空的。

捱到最后,冯成山这般人精早已觉出她的不自在,关切几句让她今夜好好休息,在谢冯笙的陪同下走向书房。

不需佣人引路,麦穗自行上楼,推开主卧房门,长舒出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将两个行李箱打开,麦穗翻找出睡衣,搭在床尾长凳上,蹲下身将其余衣物挂起,按照颜色长短不一,穿插在原本属于谢冯笙一人的衣柜里。

她整理完,拿上睡衣,进了浴室。

书房里,祖孙二人相对而坐,中间摆了一盘崭新棋局。

两人各执一子,心照不宣保持缄默,对峙厮杀。

静谧的空气中,只余玉质棋子落于棋盘,与之相撞的清脆声响。

良久,谢冯笙挺阔紧绷的肩放松:“外公,我输了。”

“我已经几年没有赢过你了。”冯成山将两色棋子拾起,分别扔进同样质地的玉碗里,“你的心不在这里。”

谢冯笙并未矢口否认,耷拉着眼皮似是默认。

最后一粒棋子落入碗中,发出沉闷一声响,冯成山亦叹了口气。

“七年前,你把她从山城带出来,安排进学校,我就预料到会有今天。”

谢冯笙薄唇抿紧,喉结滚动,半晌才答:“外公英明。”

“我若真的英明,就不会纵容你做出那么多的事。”冯成山眼角沟壑纵横,原本黑亮的眸在这一刻染上混沌,偏过脸,看向窗外。

他说:“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已经放下了。只要你平安顺遂,你妈妈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可我放不下。”

谢冯笙声音带着颤抖,若是麦穗在,定会惊诧不已。

这是她不会见到的模样。

他音调变冷,像是含了昨晚红木桥下溪流中的冰,比窗外的夜还要凉上几分:“妈妈,芜莓,这都是他欠下的债。”

“那麦穗呢?你把她牵扯进来,想过和她的以后吗?”冯成山声音沉重,带着劝诫,“人活一世,爱比怨恨重要得多。”

“您刚刚也说了,我将她带出山城,目的本就不纯,爱是可以伪装出来的。”

不爱也是。

“但你看向她的眼睛骗不了人。”冯成山说,“找个时间,带她回麦城一趟,去见见你的母亲。”

书房陷入安静。

这一刻,谢冯笙必须得承认,自己是纠结的。

爱与恨在心底拉扯,他分不清自己应该执着什么。

为了一个人,放弃多年谋划,值得吗?

他反复诘问自己。

脑海中闪过母亲苍白无血色的脸,闪过襁褓中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的女婴。

他想做出抉择,又无端想起那一双眼睛。

淡漠,沉寂,了无生气。

可当她望向他,他仿佛在那一瞬间活了过来。

挣扎是痛苦的。

谢冯笙如同困兽般猛然站起身,却只能让自己无力垂下高扬的头颅。

“你母亲走了,芜莓还在,她还需要你的照顾。”冯成山说,“和麦穗好好过吧。”

麦穗走出浴室时,谢冯笙已坐在主卧床尾的长凳上,摊平手掌,抚摸密织凸起的繁复布艺。

她迟钝惊觉,有冯成山的造访,两人若仍分居两室,恐怕会引起怀疑。

多少人曾说过,结婚就是要依靠瞬间的感性主导,头脑发昏,被那短暂的幸福感洗脑,孤注一掷,选择与另一个同样幻想美好的人,建立长久契约。

在这之后的忧愁与烦恼,通通遗忘掉,不会被划入考虑范围内。

麦穗曾经以为,这条普遍定律并不适用于她与谢冯笙的契约婚姻。

因为他们的关系,本质上来说,只是一场交易,条条框框有白纸黑字规划,只需要依照遵循便好。

合约以外的事,她从不想着主动思考。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面对一个极其棘手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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