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延(1 / 2)

那日是渌城一年一度的采莲会。

渌城水道纵横,有大大小小十余莲荡。虽然采莲女在夏秋之际都会在莲荡间来往,但今日不仅仅是单纯的采莲。在每年七月初六,正是莲花盛放的时节,渌城男女老少都会前去赏莲,特别是未婚配的男女在采莲盛会上彼此表明心意。今年的采莲会尤为不同。我已经在心里暗自约定,若是钟阳哥哥今日向二姐表明了心意,那么我就断了这念想,可若是没有……我也是爹爹的女儿,为什么二姐与钟阳哥哥般配,我就不行?

匆忙吃了母亲准备的早点,催着二姐,在二姐示意随后到之后,就与三姐冲出了家门。一路狂奔。人们都在慢慢朝各大莲荡聚集,年轻男女居多。男子女子们穿了五颜六色的体面衣裳,有说有笑地沿着河道向那边赶。到了最大的城南莲塘,周围已聚集了不少人。穿戴清凉的妖童媛女乘小舟出没莲荡中,轻歌互答,好不热闹。

我没有来得及停下来观望。终于到了盛府,敲开盛家的大门,盛延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今日穿戴很不一样,一身艾青色长衫,腰间挂着香囊和玉佩,头发用发冠束住,很不一样。我急急忙忙拉过盛延的手,边往前走边说:“你这回来得倒早。不过我们还是要快,不然待会儿人多了,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身后的人跟着我慢慢的走,我根本拖不动他,便回头瞪他,猛然看见盛延带笑的眸子,就像吸入了无限的日光,明亮剔透。他的眼神有些怪怪的,看得我心慌。

“你看着我笑干吗?”

他疑惑:“我没笑啊?你眼花了吧?”

我将信将疑地说了声“哦”,看了眼我抓着的他的手,急得撒开。“我根本拖不动你,能不能自己快点走!”说罢便一个人往前冲去了。

三姐他们已经在城南莲塘等我们了。

我看见钟阳哥哥衣着光鲜地站在人群里。我一眼就看见他了。他和观晴站在一起,身边是大哥二姐,三姐笑着迎上来,催我们快一点。

我看见二姐身着广袖窄腰藕荷色细纱裙,裙摆上绣满淡淡的莲,梳着别致的倭堕髻,耳坠碧玉珠,体态纤长。她和钟阳哥哥之间只隔了一个观晴。观晴和大哥看见了我们,走过来了,这样,二姐和钟阳哥哥,就顺理成章地并肩而立了。

我别过头,不想去看他们,可走在他们后面,又忍不住偷偷向前看钟阳哥哥,看他落在我眼前的影子,看他飘在身后的浅色衣角。三姐在我旁边吃糖葫芦,盛延在最后面。

莲塘里一片水嫩的绿意盈盈,莲叶间隙间时有彩色衣角晃过,竹篙一撑,便看见一个着青绿短衣的曼妙采莲女缓缓划来。朱唇轻启,婉转美妙的歌声乘着荷香悠悠传来,甜到人心坎里去。

河堤栽有樱桃树,连绵不绝,在樱桃熟了的季节,远远望去,湖光潋滟中星星点点的小果子晕染出一片红光,像是水荡出的胭脂似的。前些日子正是吃樱桃的好时光,全城的人都在树下摘樱桃,男女老少,提着篮子走在低矮起伏的河坝子上,乡音互答。

“你看那儿。”三姐指向前方,我看向莲荡处。只见那碧玉一般的莲叶间点缀着两三朵粉嫩欲滴的莲花,花叶背后藏着采莲女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真漂亮。”三姐啧啧道,“真是人面荷花相映红,人却比花娇。小合,你看大哥他们都走到前面去了,我们也上竹筏玩乐一番。姐姐带你去。”她转头问盛延,“我们去坐船,你去么。”

盛延点点头:“自然,自然。”

船夫撑着长篙,这边水浅,荷叶又多,竹筏行的极缓,船夫为了不让我们碰着沾满水珠的叶片,十分费力。四处是荷叶投下的阴影,叶香阵阵,连影子也被染绿了,采莲女们唱着轻软的歌儿,甜甜糯糯。走过一处极狭小的地方,我挽起袖子,拨开一片荷叶,茎上有泥。谁料另一处弹出来一支荷,水珠子全落在衣裙上,脸上,眼睛里也进水了,我扑哧一下笑出声:“好凉!”索性收回手,半个手臂都放进水里洗洗,水凉沁沁的,又软又绸,我又笑:“这个更凉快!你们也试试!”

三姐一直在笑我,捂着肚子摆了摆手。倒是盛延很捧场,他也挽起袖子,坐到我旁边,弯着腰将双手浸没在湖水里。我看见他白皙修长的小臂浸没在清澈的湖水里,脸微微有些发热。从我指尖流过的水,又漂向了他的双臂之间。我瞬间有些不好意思,收回了双手,背对着他,听见盛延轻轻笑了一声。

终于折腾到湖心。其实也并未到真正的湖中央,只是除了莲荡,四周都开阔了。这里日光很大,打在沾了水的手臂上热乎乎的。湖面平静,没有波澜,远处立着一方红色小亭,有深青的草木做衬,几声鸟鸣都低低的。

“好安静呀!都没什么人来这儿呢。”三姐闭上眼,日光滑过她的睫毛,落在脸蛋上,自在甜美。

“你们听。”盛延压低声音,“有人在说话儿呢。”

我侧耳一听,好熟悉的声音!是二姐吗?

“老爷爷,你往那边靠一靠。”我向船夫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簇莲。

船夫照做了。船停在小荷边,我伸出手拨开一簇荷茎。

我看见了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影子。

钟阳哥哥穿着青莲色的精致长袍,带着束发玉冠,身影俊逸,好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而常年将礼貌的微笑挂在嘴边的他此时竟换上满足而温柔的笑容,甚至有些羞涩的欢喜。

二姐如玉的脸上带着羞涩的粉红,眼睑微垂,含羞低着头。

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我仿佛都能听见他们之间的互诉衷肠。我微微颤抖了身子,三姐在一边小声问我:“你怎么了?”

我还未想好怎么回答,盛延在身后低声道:“思若,你难道不知道偷看人幽会要小声些,少说话吗?”

三姐翻了个白眼,继续偷看。盛延又在身后道:“反正又听不清,不如早些去别的地方看看。”我回头看了一眼盛延,他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见我回望他,他别开目光,让船夫继续向反方向划去。

我有些茫然地坐着,一路的风光都没有留意。三姐坐在我旁边,向后侧过身,笑道:“盛延,你既然也看到了,也知道我们家好事将近了吧?”

“你是说许钟阳和秦思涟?”盛延问。

三姐点头,我突然仰头笑起来:“终于有一个姐姐要嫁出去了,我还有点期待他们的大喜之日。”

“那,你期不期待自己的婚礼?”盛延突然问。

“我的婚礼?”如果不是钟阳哥哥娶我,那我会嫁给谁呢?我赌气道,“那也得有新郎才行啊,没有新郎,我嫁给谁?嫁给你啊。”

“这有什么不可以?难道我盛延配不上你吗?”

三姐瞬间红了脸捂住了耳朵:“你们真是!子曰克己复礼,莫要再说下去了,方才看了那一番还不够吗?”

我没有理会三姐,也认真想了一下说:“好像确实没什么不能够的地方,可我就是觉得很别扭。你要是想找我玩,也可以找我玩呀,但是不至于非要我嫁给你吧。”

盛延连忙解释:“我不是那意思,你懂吗?”

不知不觉船靠岸了,我并没有回答盛延,和三姐一起上了岸之后,行至人少的地方,三姐突然肚子疼,我们便在茶馆门口的树荫下坐着等她。盛延见四下无人,又问了一遍:“思合,方才我问的,你真的明白吗?”

“我知道,你是说心仪是吗?”

盛延点头。

我前后荡着双腿,漫不经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嗤笑道:“你知道心仪是什么吗?那是我二姐对钟阳哥哥,是钟阳哥哥对我二姐那样的。”

盛延忙不迭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就像我对你这样的。”

我噗嗤一声笑弯了腰。

“你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盛延在一旁十分着急。

我直起腰,一本正经道:“盛大少爷,你看看人家钟阳哥哥,已经接手家里的生意了,年纪轻轻便带着商队游历四方。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如此,饱览世间山水,胸怀天下苍生。你再看看你,整天吊儿郎当的样子,书还没我看得多。我会心仪你?真是惹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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