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中部——伍万圆(1 / 2)

  谭嘉烁回到床上,把只吃了一半的酸乳酪放在床头,侧躺。屋里所有灯都开着。她静静地看着窗帘皱褶之间形成的阴影。它们若晃动,她的眼珠子也跟着挪动,像一个损坏的木偶。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她翻身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谢静打电话,要求见面。

  傅家夜宵摊上,一名男客用筷子点着盘子说,老板,这豆腐好咸。正在炒河粉的傅长松不抬头地说,下饭菜总是有点咸的。男客说,不是,你这咸得发苦啊。傅长松抬头打量了一下对方,说,你等会,我给你再弄一盘。男客说,算了算了,没那必要,下次你记着就行。傅长松不言。片刻后,男客捏着盘子一角,把它抬起来,轻微地左右颠着,把在盘底积聚的酱汁展示给同桌朋友,说,看这酱油,黑得像煤油,难怪咸呢。他的声音不大,也不是特意说给傅长松听的,但傅长松把锅铲往锅里一扔,走到男客面前,抄起那盘家常豆腐,用筷子横扫,扫得盘子哐哐响,把残余物都揽进了垃圾桶里,快步回到灶台前,说,你要投诉直接找我说,谁让你像打广告一样在那喊,你等着,我这就给你炒。

  男客说,我客观评价,不用这么火大吧。傅长松抬头,看了看这一桌。同桌人低声对男客说,算了算了,然后又对他耳语了一些旁人都听不见的话。男客便收声,不太高兴地默默吃东西,喝啤酒。傅宝云送上来第二盘豆腐,他们收下了,再不多嘴。吃完后,他们起桌,那男客在离开时清晰地说了一句,以后不来了。傅长松听见了,又停下动作,抬起头来。傅宝云不得不拍拍父亲的胳膊,说,别理他们。

  她发现,自从那天把母亲急送医院,父亲在做生意时的耐心下降了许多,而且还有日益恶化的倾向。母亲严重胃溃疡,做了部分胃切除手术,仍在住院,傅宝云自然也为之情绪低落,但她隐约觉得,父亲的变化从那天之前就开始了。

  母亲入院,傅宝云最怪罪的是自己。因为俭省,在餐饮店打工的时候,母亲经常把剩菜带回家,甚至不经过雇主同意,但她从来不会让女儿吃这些剩菜。母亲也有意无意提到过,她还在当班的时候,也会偷吃店家东西,这不仅不卫生,又导致饮食极不规律。

  在父亲回家之前,母亲就曾似乎无来由地晕倒。傅宝云产生过把母亲强拽到医院的念头,但总是因为母亲的说服而打消,如今她很后悔,自己在这件事上实在不够坚定。因为从来不把母亲“房子会升值”的幻想当真,某种程度上,她比母亲更在意存折里的数字。它就像通天梯,只能往上攀升,往上攀升,要是下面失去一截,已经踩上去的母女俩就会摔得粉身碎骨。穷人能吃苦,吃苦就意味着对身体的逐渐崩塌有高耐受力。与之相比,一次意外医院之旅带来的财务负担反而更可怕,因为他们已经在用身体换取希望,而存折数字的雪崩式滑落,则会埋葬希望。

  母亲干不了活,光靠父女俩分担,无法完成食材的准备,更不用说这会严重损耗他们所剩无几的睡觉时间。他俩商量过雇佣帮工,但暂时安排不过来,只能买一些半成品食材救急,综合成本增加了许多。再加上客人敏锐地感觉到了老板情绪的变化,有的熟客经过了,都不太愿意坐下来,所以这两天的利润率非常低。她想和父亲聊聊怎么解决,但看他整日沉郁的表情,不知如何开口。

  现在是十一点,应当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但三张桌子只占用了一张半,有半张是独一个客人在吃炒粉。所以,当巷口出现一群陌生年轻男性的时候,傅宝云自然地怀着希望,把眼神投过去。但她突然感受到强烈的不安,仿佛有人朝她身上倾倒了一桶蚂蚁。因为那些人,衣着各异,步伐凌乱,却散发出一种绝不友好的统一性,径直朝她的摊位走过来。

  领头的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眼神蕴含着一种生发于自信而不是同情心的和善,须发浓密但修剪齐整,穿着翻领米白色衬衫和卡其色山地军裤,比身后的所有人看起来都整洁干练。他们在摊位面前站定了。领头看了看傅宝云,在她避开眼神之后,转向了傅长松。

  “吃点什么?”傅长松抬头,扫了一眼众人。

  “老板,位子不太够啊。”领头身后的另一男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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