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县城上班28(1 / 1)

通过招工政审,又熬过漫长的待业时间,工作的事终于落实了。在分配进交通系统之前,所有录取人员统一进劳动局下属的职业中心培训。这里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大家以结识同学、交朋友、参加小团体活动为主,而文化学习则以成绩合格为达标。在这里我认识了吉波,开始持续几十年的友谊。还有不少同学分配到各行各业,县城上班时经常有交集,随着我的离开又消散在各奔前程中。

从招工考试后的等待成绩,等待录取名次,等待培训,等待分配,终于等到了去报到上班的日期。九二年七月我离开学校整整一年后,分配在隶属交通系统的轮船公司,单位规模很小,一幢两层办公楼位于县城北门的河堤边,二楼后门通往河堤上的土路,一楼背靠河堤朝南分成好几个院子,是领导层的住家。在河堤的另一侧,还有个靠近河边的码头是个轮船修理厂。围绕着办公楼和修理厂,分布一些员工宿舍,整齐的平房中间夹杂着各种私自搭出来的小房子。

去报到的时候,公司没有空宿舍了,安排我和经理的妹妹去厂区外租了一间宿舍。房东是公司副经理,单位报销房租一共租两间。副经理家有个院子,前面是县城唯一的公园五岛湖,后面是条通往市区的大马路。院子的位置很好,进门就是水泥地面,当中有个小花园,后排是三层楼,最里面有楼梯,转角是个厨房。一层有三个房间,最里面是我们女生宿舍,开始两个人,后来修理厂副厂长的准儿媳也住进了成了三人。中间是男的只住着一个修理厂师傅。最外间是租给摩托车店的女生冯从英,后来我们成了朋友,经常一起逛街,她请我吃水果看电影。楼上住着副经理一家,大儿子已经结婚一家三口有个孙女,女儿在交通局上班打扮时髦漂亮,小儿子有辆大摩托车,整天悠闲自在,戴副墨镜酷酷地。

每天上班,穿过后面的马路,对面有一条小巷,走过去转个弯就是公司的宿舍区,上河堤走后门进办公室,走路大约十分钟,后来有了自行车,出行的半径大了许多。经理的妹妹叫小高,她和副厂长的准儿媳小龚是同事,是修理厂织帆布的挡车工。我进公司分在电台上,因为有四条船队一直跑运河线,公司需要通过电台和船队保持联络,电台室设在生产股办公室里面的套间,有一张办公桌上面带话筒的功放,连接到外面的天线,可以调换频道。此外就是一把椅子和一张床,因为汛期要二十四小时值班,平时床上空着没人住,外间办公室有两三个配套的桌椅,沿着过道还放一张长的靠背木椅,平时有船队人员进出,追踪轮船信息,准备归船。

大部分时间都很空闲,上班时有男同事在外间打牌,隔几间的财务室也有女同事打牌,不过我不会也没人叫。打字室新来的女同事丁伟比我还小两岁,我们会一起玩她的游戏机,也会趁着最里间活动室空的时候去打乒乓球。大部分时间光坐着,听外间一帮船队长和男同事们胡吹乱侃,粗鲁又流俗。

正是夏天最热的时节,平时办公室外间有个吊扇,呼啦啦吹个不停,宿舍里也只有挂在蚊帐里的微风扇,晚上副经理的家人们常在院子里乘凉。我们一帮留在县城的培训中心同学,住在宿舍太热都呆不住,便会约着晚上出来串门,骑车从北门到西门,去吉波的物资局招待所去玩,她轮班走不开。我还去过西门的木材公司,找金老师的妹妹玩,她也已经上班了。

七月份刚报到,八月份经理通知去连云港培训。我们经理也是南通河院毕业,是哥哥的前辈校友,也是小姨奶一家下放到县城时,小姨爹做航运公司书记时的下属。刚有分配消息的时候,哥哥找过港监的领导拜托过经理,现在安排我去培训也是还个人情,就我们轮船公司而言,只有一个电台但办公室谁都会用,实在是无所谓培训,而且出差经费非常有限。不过两周的培训期间又认识新的一批同行,而且范围拓展到苏沪两地,上课之余主办方还组织去游玩海滨和花果山,非常开心,只是刚上班没钱真是穷游,无法融入进花枝招展的女同学们。

刚上班真是穷啊,说是拿工资了,便不好意思再和家里要钱。可是实习三个月只有三十六元的生活费,要包含全部的吃穿用太捉襟见肘了。单位没有食堂,吃饭要自己做,家里给买个电饭煲,还有个煤油炉。为了减少伙食费,经常蛋炒饭,西红柿下面,很少炒菜吃,更不会买肉。没钱买衣服,可是又要上班体面又想出去玩得开心,于是朋友间相互借衣服穿。直到转正后才狠心买件雪纺衬衫,前面带一层马甲,大家都说好看,便在朋友间流转。

有次周末回家,公交车上乘客相互聊天,碰上父母以前的同事,帮我买了车票,说这点工资买双鞋还差不多。返程时带上家里的米面油,够吃两三个星期,不然来回公交车费也要好几块钱。母亲就在这期间帮我买了一双高帮雨靴,后来穿了好多年,又让我把上学骑的旧自行车骑到宿舍,可惜过不久在供电局宿舍找同学玩的时候被偷了。

转正以后工资高点,终于可以攒钱买东西。最先买个二手的变速自行车,红色坤车很好看,也超出我的存款,又和冯从英借了一些钱,一直骑到离开。也会买洗面奶洗发香波护发素,这些在学生时期只能去洗澡时买袋装的,现在可以买自己喜欢的瓶装品牌。还是喜欢看书,可是舍不得买新书,有的同学单位可以借书,借来一些杂志,度过冬季晚上漫长的时光。小高和小龚会打毛衣,我也学着织手套围巾。

后来公司和副经理解除了租房合约,我们仨搬到宿舍区,这里是一个船队长家的院子,小院经过改造,增加两间两层的小楼,楼梯在室外,我们住楼上还有个走廊。除了我们,楼下是另外一家做生意的租户,母女俩一起住。小楼朝西,面对小院的门,正屋是两间朝南的公司宿舍,住着船队长老夫妻俩,他们的女儿已经出嫁。

小院在记忆中非常安静,我们仨在楼上,经常下班只有我一人回家,她们俩要轮班或者小高去经理家,小龚去对象家。楼下做生意的母女白天都在市场,也不常看见。房间里我的单人床铺在靠走廊的窗门下,有落山的太阳晒进来,我躺在床上听借来的随身听。她俩有张大床,靠着朝东的窗门,迎着早晨的太阳。外间是吃饭的桌子,还有一张空床上摆着两个电饭煲,砧板,米袋等各种吃饭的家什,靠窗和门的拐角并排放着两个煤油炉和铁锅,这里是我和小高的厨房。门外的走廊上经常晾着我们仨的衣服,左右飘摇。

有一次,楼下的女儿难得地上来找我,她想去城外找一个算命先生。我陪她骑车半个多小时出城找到人家,大概是测算她的前途和婚姻吧,她离了一次婚又有了男朋友。结束后她又请客我也算一下。我并不太相信这些,家里没有传统,父母总是说这是迷信。可是请客的五块钱已经给了,我不想浪费,就随口问下自己前途怎样。那是个瞎子,只记得他没有眼珠的脸上浮上笑容,回答我道,以后你离家不会近的。我问在哪,他说东南方向。当时我工作稳定,方向明确,以为自己会一辈子留在县城,所以并不相信他的话也没放在心上,事实上多年后发现他说的非常准确,不由得让人存疑,到底有没有算命学。

不回家的周末,除了出去找同学玩,也会有朋友来小院找我。在这里,我介绍小高和船队的技校生王斌认识,他们来年就结婚了我还是伴娘。又介绍亲戚小丁和王斌的同学小徐认识,他们开始不久又分手了。王斌和小徐都是我在电台上认识的,他们来找我联系船队信息准备归队。有时在中午的休息时间,小丁的哥哥来我这里拿一大桶柴油,那是我和船队长讨来,做煤油炉燃料炒菜剩下的。

同样在小楼上,一个在冬天的夜晚,生产股的同事张成光来叫我,他没有宿舍临时住在办公室里。我和留宿的小丁已经抱着热水袋上床捂被窝了,我们俩都不想起床。他就站在窗门外的走廊上不走,说吉波从乡下老家打电话到办公室,担心她宿舍的电饭煲忘了关,叫我去看看。吉波宿舍离我们公司不远,骑车过去大概十来分钟。我和小丁顶住寒冷起床骑车赶去,张成光和他的同学小沙也一起跟着,到了那里房门紧缩,房东已经睡觉,张成光从门上面的气窗翻进去,再看电饭煲已经关掉了。

后来怎么回去已经不记得了,多少年后每每和吉波聊到老同事,都会想起他们,一群技校中专刚毕业二十出头的农村孩子,大家相互帮助,努力在县城中扎下根来。轮船公司清算解散后,王斌和小高在市场批发蔬菜,把大女儿培养进南邮一直读到研究生毕业。听吉波说,张成光下岗后在南门医院门口开了一家超市,生了两个儿子。我们还见面聊过一次,看上去他非常满意自己的状态,说自己是真正白手起家的。

在公司上班时除了工资不够用,其他方面都很满足。每天上班人事股的黄干事都会点名,他和小舅是同学,也很和蔼对我像是长辈。我上班路上只要几分钟,几乎天天都准点上下班。没事的时候多在自己的位置上练钢笔字,平时一脸严肃的书记每每推门进来查岗都相当满意。元旦公司举办文娱活动,我拿到象棋女生组第一,乒乓女生组第二,书记奖励两本大挂历,有明星有风景,我带回家给哥哥一本姐姐一本。碰到交通局组织青工思想学习,书记推荐我去参加考试,拿到第一名,他给我五十块钱的额度自己去买奖品回来报销,我很开心多拿半个个月的工资,买了成套的洗护用品和化妆品。在转正后不久,公司还按绩效评定办事员级别,还是凭借书记给我定员三级,和张成光王斌他们中专技校毕业生一样,比没有学历的职工多拿几十块工资。可惜很快船队的效益就不好了,冬天运输旺季来临前,好几个月的工资都发不出,有门路的人开始往外想办法了。

九五年春节前,公司终于把拖欠了三个月的工资发下来。年后上班,冯从英去盐城对象家相亲,她前一年已经从县城去了扬州,仍然是专修摩托车,还认识了她后来的老公,这次是找我陪同一起去他们家视察看看。我上班前和副经理打电话请假,去盐城玩了几天,男方小王家非常客气,热情接待。回来后就接到哥哥电话,安排我去上海找大姑。当时有两个想法,一是在轮船公司继续上班,情况会越来越差,另外我也想换个环境找个新出路。懵懂中面对并不了解的外面世界,一头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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