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生活(二)(1 / 1)

第二天早上,滴滴打车突然叫不到了,下雨天的早高峰来的更快些。出门前和母亲说天气不好别去了,在家把鸡汤烧好,明天带去医院。疫情期间手机装过买菜APP,我订了一只鸡两斤牛腩送到家了。她坚持要去,跟着我出门,在楼梯口等车一直没司机接单。我又叫她回去,准备自己乘公交车去医院。

我回去你怎么去医院啊她说,完全忘了她才是八十岁需要照顾的老太太。

雨越下越大,还是没人接单,我和她说声你回去吧,我去乘公交了。她依旧不反驳也不听,还是跟着。

小火车很准点,不紧不慢一站又一站,我们坐着都没说话。到市中心还要换一部公交,过一条大马路,公交站在对面。母亲跟在身边往对面走,刚走到非机动车道,她突然一个人拐弯,想抄近路去站台。我叫她,过来走人行道啊,她停下来望向我脚步却没动。

这时绿灯已经变红灯,电动自行车飞快地从她身前身后穿过,密密麻麻,马路上积水四溅,我立在人行道边急得大喊。一阵车流过去,赶紧去把她拉出来,问她这么危险怎么不走人行道,出事了怎么办。她说车站在那边,意思我绕道了,当然也对出事一说同样不屑。

公交车等了很久都没来,雨越下越大,更加阴冷,来一辆车,她就前后跑去看看几路。终于在出门一个多小时后到了医院,问了下父亲情况,还没开始输液。弟弟不在病房,说是出去走走了。母亲没坐下,说了几句话转身要走,回去烧鸡汤,我追到走廊上,想和她说鸡汤是给明天准备的,别着急烧好又拿来,一直到电梯也没追上。

回头到门口,陪着邮政所长的老大姐热心招呼,老母亲来回跑也不容易啊。

我说是啊外面还下雨呢。来看看才放心,她说。

她说话爽快做事麻利,每天晚上陪床,白天回家烧好饭菜拿来,和所长一起吃好,空了就在医院一起玩。周六弟弟走了晚上我陪夜,她来叫我一起打牌,我不好意思地说不会,有点扫兴。她并不介意,白天还是进出热情招呼,有时所长进来聊天,她也凑在边上抢话,所长频频怼她,她仍然笑嘻嘻并不气恼。

一次我们一起从开水间走回来,她边走边说,我是家里老小,有好几个哥哥,老母亲九十多了住在养老院,我经常去看看,我告诉他们我伺候不了。

我不禁有点刮目相看,之前就听说过她七十二了,虽然看上去很年轻硬朗,也已经有孙子外孙,而且第三代都是她带大的,我想她应该是传统观念比我们更强的一代。如果说我们都清楚照顾父母需要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多少都会影响到自己的生活,但像她一样坦白直言不能照顾父母的,也不多,很多人都坚持或者忍着几年十几年,还有照顾父母二十多年把儿女都熬成老人的。

现在想来,可能老大姐说的是事实,不过人家经过很多年磨合下来,家庭里找到了最合适的方法。九十多的老母亲,起码有十来年需要别人照顾,最终的状态是大家都能接受的,所以她很坦然。

有一次午后,病人都在休息,我靠在父亲床尾,看一本额尔古纳河右岸,董宇辉推荐,儿子帮我买好已经看过一遍又随身带着。老大姐搬个凳子坐到我边上,她说没什么事我来讲古啊。老家人说很早以前的故事叫讲古,我笑笑望着她有点无奈,这时病房很安静没人聊天。

她竟然没读过书不识字,我问她怎么会看手机视频的,这个我会她说。小时候家庭穷吃苦读不起书,结婚后婆婆看不起合伙公公欺负她,老公是大舅哥的下属。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啊,她感叹,不是我哥把老公调走,带着我一起出来,早死了,就这出来了还被公公婆婆吸干榨干。

所长走进来一脸愕然,说这些干嘛,老大姐也及时止住话题。我一下子有些理解老大姐说话的来由了,他们俩现在生活惬意,尽管只有所长一人退休工资,在乡下还有房子和生意,足够两个人生活了,儿女条件都挺好,公婆也早就不在了,现在这种生活都是早年辛勤付出得来的,所长也是她的成绩。

这次讲古之后,感觉她更喜欢和我聊。说到看牙,我说我妈牙也不好,吃不好饭,她热心介绍熟悉的牙医,给她包的假牙很好用,好几年一点问题都没有,叫所长把医生的电话号码给我。

临出院的时候,我们拎着东西扶着父亲下楼,她热心地帮忙,两个手满满当当比我们都拿得多、走得快,抢先到电梯,回头再来帮我。

因为医院停车难,侄子的车停在大门口进不来,我们要从住院部走出去,本来零零碎碎十几个包裹要分几趟装车,结果又是她路过帮忙,大家一次就都拎上车。匆忙和她道谢后我们就上车走了,自此再没见到过。

现在想起她,仍然觉得内心温暖,有时人和人的缘分真是来自于一次聆听。最后一次我们雨中挥手告别,她边走边回头,去看牙医就报我老公名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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