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疾风15(1 / 2)

春节在热闹中平平安安地过了,因肩上添了长兴号的担子,熙和单是与须得日常走动的官眷备年礼就很费了些功夫,接着循常例也到至善堂分号和董执恭、二太太他们一道给不能返家的掌柜和伙计们发红利,备年饭,又与霍敏一道去国公府磕头守岁,再是新婚第一遭的初二回了娘家门。

看似轰轰烈烈、席卷朝堂的新法,实际还未真的起头就已偃旗息鼓,许是恰接着年节的缘故,田林下台的事儿连议论的人都不多。整个事情只似在熙和平静无波的日子中落下一个小小的石子,涟漪一时便也散尽。若说有什么不得了的变化,就是霍敏的差职调了一调,开年之后,他卸下了畅春园营缮转运使的职务,转而被调到将作监给了个造船监的司职,不日就要转去泉州,专办一批船只营造。

对熙和来说,这才是大事。消息一出来,大太太就着人接了熙和回了自家。

“还想着姑爷好歹是在京里,让你过两天娘家就在身边的好日子。”熙和还未坐下,大太太便道。

振振也坐在一旁,她如今已微微显怀了,不过是四五个月就从苗条身形到如今肌肤微丰的模样。

熙和笑道:“这差使说又是皇上亲自吩咐的,这不是刚刚在都察院受过一番气,能远远离了京城倒是也好。您要是舍不得我,不然我就不去了,让姑爷自己去罢了。”

大太太拍拍案几,恨恨地道:“这可不行。少年夫妻最忌分离。你跟姑爷刚成婚几天,第一胎都还没怀上,哪里能分开呢?”

熙和脸上一红,转而就与振振问起了近日的调理。振振知她心事,便打趣道:“你一个大夫,跟我说这些也不觉怎么害臊,怎么一说起自己,倒扭捏起来。”

大太太又道:“哎,就是么,你们这一去,眼见就是一两年的事儿,这个泉州山高皇帝远的,既不是京里又不是苏州,哪里照应得妥帖,凡事是得准备齐全。”

熙和只得点头应承:“娘,您就放心。长兴号这不是本打算着要在广州开分号吗,如今因这事儿,已把分号一应事务都转到泉州去了,既有人有生意,这些过日子的琐事哪有什么照应不过来的?”

大太太摇头道:“还没去呢,就给自己张罗了这么多事儿。我给你备好了些东西,你就先拿过去吧,省得你自己操心不过来。”

熙和拿过单子一看,里头不说一般远行的细软,竟连腊味都色色备了,不觉有些好笑,又想到大太太与自己相聚不过三年便又要分别,难免也有些不舍。

又听大太太续道:“朝廷海禁这么多年,这次下了大决心是要重新开海,是一件头等的大事。听你爹说,皇上有心把奉家从西北撤下来,要转到南边去办水军——也就是这等名利双收的好事,才换得到一个当红的侯爵人家没二话地就离了经营多年的地盘。西北的边防这些年来也没有那样大压力,止不准就是给刘家去领了也未必——太子爷究竟需要些不大不小的军功傍身。朝廷也当真是没什么人好用了!”

熙和便想起了那冷面冷脸的奉达诚,并刘瑶当初提起他时带些娇怯的模样,一时思绪荡了开去。

一个月在赶路的辰光弹指挥间过。三月二十五上午,霍敏与熙和已在同知王韫的亲自作陪之下,站在了泉州港边,遥望向渺远无垠的大海。

那靛青的沧海,在春日的日头下闪着粼粼波光,巨大的海浪拍打着岸边青黑的岩石,像在吟唱百年千年前流传的梵呗,令人生出难言的敬畏。因天朝多年不曾开埠,港口失修已久,显得颇为破败,仿似一盏锈蚀的破钟在苍茫的古寺之中格格不入。

熙和第一遭见到王韫,不由得就想起孙安琪在出嫁前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计较此人比之陆明魏晋公子的风度气质实在迥异,他三十上下的年纪,肤色微黑面色持重,相貌虽不甚美但有种难得的阳刚和威严,带着一种武人一般雷厉风行的做派,但谈话之间亦不乏文官的婉转。

王韫道:“官舍虽不如家中,但咱们也是精心置办过,就委屈霍大人与夫人暂且住着。船坞就在这前头那片树林之后,现下才开始建第一个坞室,渐渐要扩成容纳二十艘宝船的规模,咱们今日先去看看,有何修改处,也好听霍大人意思办。”

说罢,又引二人拨马继续沿海岸线而行,马匹在浅谈上深一脚浅一脚行出一里多地,便绕过先前那片树木的遮挡,见到来正在修建中的船坞。远远便可看见,一班徭役夫肩扛着大担的泥沙前行,他们身后是一个巨大的、仍在挖掘中的坑体——这便是兴修中的第一间坞室,渐渐走进,便可见到坞室的底板之上已设好龙骨墩与边墩,这些建构须与宝船的尺寸严丝合缝地榫上,并不是随意可为,显是行家的手笔。

霍敏心道,泉州只要配合造船一事,这船坞即便是在他到后再开始营建,亦是无可指摘,如今却不但建起来了,还造得颇讲究,可见王韫确是个能吏。

“这船坞造得好!”霍敏赞叹道,“来泉州前竟不知道王兄是个造船的行家。比起王兄,我须得好生用功起来了,惭愧惭愧。”

一边仍在绕着船坞探勘,一边又听王韫道:“霍贤弟客气,我也不过是尽一份应尽的心罢了。还有一事,这片树林本就很有些规模,开年以来也已开辟了一大片为种植油桐、漆树的园地,以就近供应各色辅料,只不过造船之事方兴未艾,未能就及,这一两年许多材料还需要从远处运送到此处。霍大人有何需要,请尽管提出来,我再着人去置办。”

“同知大人这样细心,霍敏感念在心,”霍敏真心道,“此番差事交代得仓促,确有不少物料并人工须得筹备,一是木料、铁、麻布、油漆等均须采买,二是除木匠、铁匠、织布工、油漆工等,还须预备下水手和船员才好,三是桅杆、舵轮、帆篷、锚、绳索等构件的加工场,并木材、桐漆、麻类的堆放仓库可在船坞的东面营建。至于数量,我稍后使人写好送到州府来——我已差书记员对着定好先造的这一批宝船的图册一一筹算营造所费之资,又照前朝造船的旧例匀出损耗富余,好叫州府勾画清楚,不至糜费了用度。”

熙和心知霍敏是经了都察院告他“铺张”“挪用”之事,这回调了差职便在钱款上特别留心在意,必不叫人捉了把柄,想到这人平日里不吝千金买佳肴的潇洒做派,不由得有些好笑又心疼,便扯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王韫跟霍敏相处半日,已知他亦是个一心办事又处处认真的人,便马上应承下来,见熙和神色,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霍夫人,拙荆听说您随霍大人来了泉州,一定要为贤伉俪接风,她已在家略备薄酒,请您与霍大人务必赏光,公事了后到我府上一聚。”

熙和想起孙安琪已在年前嫁来泉州,亦有几分感慨,与霍敏相视一笑便欣而应允。

霍、王二人就地在海滩上商定了排屋和船坞的细节,太阳已向西偏了,霍敏与熙和也就不回官舍,打发了随人,便随王韫往家中而去。王韫置办的是一间小小院落,院门口种了两株巨大的榕树,不仅主枝粗大,更有气根生入泥土,看上去就像是一堵巨大的木墙中留出了一个门洞。进得门中,便见庭院之中也是花木扶疏,十分舒朗。

孙安琪早含笑迎了出来,拉住熙和的手:“熙和妹妹,听说你要来,左盼右盼,总算是盼到了你。”

熙和笑着瞧她,虽比在京里又清瘦了几分,总算气色还好,也就放下心来,打趣道:“怎的,姐姐这样想我,可备了什么好吃的来给我接风洗尘?”

孙安琪笑道:“我就知道你有这话,快来快来。”又冲霍敏道:“霍大哥,你也快来,尝尝泉州的菜肴。”

熙和打眼去看王韫,他嘴角噙笑,比起公事场合,更显得温和了不少。

两对夫妇便一同穿过厅堂一路到了后头的一个小小花园,园子一角的观景亭中已摆好了饭。四人围坐一桌,边吃边聊些泉州的风俗,因都是外地人,对不少南边特异的见闻很有些同感的新奇,谈得极是尽兴,一顿饭下来,连酒也喝了两壶。

酒至半酣,王韫和霍敏拨弄着酒盏谈起了造船和前朝开埠的事。孙安琪拉了拉熙和,二人离了园子到了厢房,孙安琪又遣散了丫头,亲自倒了茶递给熙和。

熙和握着茶杯问道:“姐姐日子过得如何?”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