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清洗32(1 / 2)

东华国死囚复核自建国以来一直是大理寺的职责,关押在大理寺的囚徒多是等待核准斩决的死囚犯。不知是否因此缘故,大理寺监牢时常散发出一股阴冷的肃杀之气,虽然它比起刑部大牢要干净、整洁、安静,可林秋离对此地的厌恶更甚后者。东华建国之时国王曾与文官们约定“不杀士大夫”——毕竟他就是被这些士大夫推举上来做王的,这条约定在国王主政的时代时常会救下不少官员的性命并逐渐沦为了大家族的庇护伞。直到空位时代几任阁首都认为不以重刑无法弹压逐渐成形的世家,反正约定不杀士大夫的是国王又不是阁首,这才结束了刑不上大夫的传统

被御史台弹劾的官员里有不少临刑前都被关押于此,但今天是林秋离第一次来牢里探视被自己所抓捕的人犯——或者说是来探视自己的一个朋友。

“泊明……上次一别不过半月有余,现在回忆却恍如隔世。”她站在牢门外,身上穿着御史台的官服。

来牢里本不必穿得如此正式。她并不是为了穿给人犯看以逞官威,这身衣服是穿给她自己看的,她要提醒自己现在的身份——即使于私是丁泊明的朋友,可如今于公乃是朝廷官吏。

“林大人这些日子可也辛苦了。”

丁泊明一身白色的囚服,身在牢中的他故意背对着林秋离,言语之中并不想与她亲近。

“多亏你帮忙。”林秋离没有在意丁泊明话语之中透漏出的敌意。

“打算刺杀你的人已经落网……呵呵,我们拿人的时候他还一脸难以置信呢。有你的证词他难以置身事外。不过可惜让那个活捉的刺客死了,段和还为此被罚了半个月俸禄。”

在那场刺杀事件中唯一抓到的活口还没来得及送到有司便毒发身亡了。段和虽然检查过他口中是否有毒药,却没想到那些刺客都是服了毒药才来执行任务的;若是顺利完成任务回到安全的地方他们才能拿到中和药,若是失手被擒则会因为此前服用的毒而身亡。

“他是死士,即便活着你们也撬不开他的嘴。”

“呵呵,这个我是专业的,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撬不开的嘴。”林秋离冷笑一声,她语调沉稳丝毫不像是为了吓唬人,就连丁泊明也因为惊诧而转过了侧脸,他意识到身后的女子已不再是那个科举时对他和其他几个三甲之人心怀憧憬的小女孩,而是见惯了生死沉浮的循吏,即便仍旧心怀理想却不避讳现实的手段。

“你们抓到多少人了?”

“……朝廷里大概四五十个吧,地方上还没上报,”林秋离道,“还有十六个在我们抓捕前就已自尽。”

“那我先预祝林御史高升了。”丁泊明道,“听闻你们御史台抓的人杀头越多,你们升官越快?”

“朝廷若是烂透了,升的快死的也快。”林秋离不无讥讽的说着走向了关押丁泊明的监牢,“我倒是更希望我们没人可抓。”

天真的想法,丁泊明不知道这是她的自嘲还是真心话。

“分肉吃的人被抓走了但是肉还在那里;那些正在喝汤的人很快就会去瓜分无主的肉,”事到如今丁泊明反而看开了许多,“国家也不可能再回到那个没肉吃的时候。”

官商勾结的腐败与东华国的繁荣相伴而生,除非东华国不复存在,否则在东华做官仍将是每个人都向往的美差,自御史台创立至今不知干掉了多少官员,可朝廷上下贪墨从未根除,即便公认清廉的杜阁首也无法避免自己族中人借他的声威赚些不干不净的银子,而阁首本人对族众在外或是以经商或是人情往来的钱财也怀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腐败从未根绝,我也从未想过真能除尽贪墨之风;但打总比放好,”秋离答道,“民间虽然禁了鸦片可总能有鸦片流入民间,哪怕你们不干也总会有人干;可若是我们连鸦片都不禁,届时东国怕是要烂在这东西上。”

丁泊明点了点头,不知是赞同了林秋离说的哪句话。

“鸦片……呵呵,真是个让人身败名裂又能够打击异己的好理由。”

“你这话是何意?”林秋离问道。

“你觉得为何一个本应由府尹负责的治安案子,会要你们御史台来参与?”丁泊明问道,似乎是知道林秋离想不到答案一样便自己回答起来,“东华国的那些大家族、他们遍布朝野的门生故吏、那些占据高位的官吏……想把他们搞下去的人有很多,即便是阁首也想敲打一下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若是把朝廷高层之间的权力斗争摆到明面上来让民众都看到,你觉得民众会怎么想?”

民众对于朝堂之上的斗争缺乏兴趣,反倒只会觉得这些吃着民脂民膏的官僚们互相倾轧都不是东西,对朝廷的权威有损无益,反倒会让民众越发倾向于光复派、维新派这些在野派系。

“但是鸦片就不一样了。庙堂之上的人看重实权,江湖之中的人看重声名,若是以鸦片贸易的罪名干掉政敌,不仅可以让这些罪徒声名狼藉彻底断绝权力之路,也能让民众难得与朝廷同仇敌忾——这把刀杀人可真狠呢。”

“可泊明你又是为何要掺和进这亡命徒才做的买卖里?”

林秋离问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疑问,“工部可从来都不缺搞钱的手段,何况杜阁首也那么信任你,以你在工部司崭露头角所展现的才能、杜阁首对你的看重……他一直以为你是他这边的人。”

“他以为我是他这边的人……”丁泊明重复了一遍林秋离的问题。

“他太爱惜自己羽毛了,阁首确实是我的伯乐,他于我有知遇之恩……可也仅止于此而已,”丁泊明说道,“躲在我身后的那些人于我……或是恩重如山,或是如水乳交融,我们知道彼此的秘密和软肋,也曾合作成就了许多伟业、渡过诸多难关,早就已经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即便我不参与他们的鸦片买卖,他们落网之后我也会跟着一起被拖下水的,倒不如帮他们再渡过这一难关……毕竟大家都在一条船上。”

“恩重如山、都在一条船上,还派人来杀你?”

林秋离的话让丁泊明一时语塞。

自古党争不断皆是由于“以德报德”,如此便私相授受、便以公器以全私情、便结为朋党以为奸佞。

“此一时彼一时吧。”丁泊明思考了半晌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以直报怨也以直报德的,若不能知恩图报给盟友以好处,或许一辈子都会像你和友山一样游离在权力之外吧。”

“不好吗?生时安泰,死时清明,总好过身陷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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