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别驾(1 / 2)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悠长而昏暗的狱廊,来到居于最里层的死囚狱室。

透过阴暗的铁栏,田钧瞧见一个盘膝而坐的单薄背影。背影头颅低垂,双手正在地上不停摆弄。

此人不是冀州别驾从事田丰,又是谁?

田丰衣裳虽不算华丽,装束却是一丝不苟。他瘦峭的背脊挺得笔直,身子坐得端正。只有些许散落的华发,讽刺着岁月的狼狈。

所幸这阴暗冰冷的狱室,并没有沉重的铁索,保留了名士最后的体面。

李庙瞥了一眼,并没有做声。而是将狱室门锁打开,向田钧做了个请字手势。

在他眼中,田丰就算性子再刚、触犯大将军颜面再厉害,也是为兼并河北立下赫赫功劳的忠义之士。只凭这一点,大将军就不可能杀他。因此,释放不过是早晚的事。

晦暗而又阴冷的囚室,只有三面雪墙白壁,地上散着杂乱的稻穰,既是被子,也是褥子。

它就像一座无言的孤岛,矗立在焦虑和绝望的海中,既隔绝了人情的冷暖,又阐述着世态的炎凉。

好在,左侧墙角处,放置有一床厚实的衾褥。而右侧,则放着丰盛的酒食。

田丰身旁的那盏油脂灯,是这黑暗里的唯一星点。

田钧心中明白,这饮食、被褥之用,显然是李庙的悉心关照。于是先向李庙拱手作了一礼,这才躬身钻进囚门内。

李庙轻轻点头,下意识地将狱门带上,然后识趣离去。

田钧静静走到田丰身后,低头看去,原来田丰身前的地面,已被清扫的整齐干净。数十根三寸长的稻穰,杂乱而又有序的躺着。而田丰的手里,还捏着剩余的那根。

孔子《说卦传》有云:“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

蓍,指的既是卜卦用的蓍草,也是一种占卜方法——蓍草卜筮。

田钧登时明白,田丰这是在借用稻穰进行占卜。而这地上杂乱无序的稻穰,正是呈现的卦象。

他不由想起田氏家学《易》经,心中默算起来:分二,挂一、揲四、归奇、再易、三易、查数画爻。

得爻:上六、九五、六四、六三、九二、初六,坎上坎下,坎为水卦。

果然听田丰自言自语道:“上坎下坎,坎为水卦。两坎相重,险上加险。”

田钧接着说道:“为人则险,为军则败。遇水则困,无水则危。这一卦,还真是凶险万分。不知道别驾这一卦,为谁占得?”

田丰枯坐的背影,肉眼可见的微微一颤。许久后,才缓缓转过身来,恰好与田钧的眼芒撞在一处。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是惊讶,是欣喜,是担忧。

微不可查却又复杂的种种变化,被田钧全部撞见。

“势先?”

田丰似乎在这一瞬间,从刚正严厉的别驾大人,转变为单薄瘦弱的普通人。他眼里放出精光,干燥皲裂的嘴唇颤抖着,突然笑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好,好。”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原本是孔子谴责第一个用陶俑来殉葬的人,但是后来引申为对败坏道义之人的诅咒。

田丰话中之意,或许是嘲笑自己身陷囹囵后,只有被自己灭了全家的养子来探望自己。又或许是欣慰,在长子已亡、其余诸子都不成器时,却出现这个养子,可以延续后世。

田钧笑了笑,并没有将田丰的感叹放在心上。

他弓起身子,将头颅贴在田丰耳畔,轻声说道:“老头,你当真是算得一手好卦。若是替你自己算的,上六失道,需防牢狱之灾。若是替那袁绍算的——”

田钧冷哼一声,讽道:“九五不盈,难成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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