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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继善心里一动,伸手盖住方知意的手背,方知意犹豫了片刻,翻过手心将他的手包了进去牢牢握住。

孩子湿漉漉的脑袋慢慢滑进方知意手里,胎发浓得很,方知意忽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可真像自己。他手一颤,急忙在心里念起阿弥陀佛。

孩子被养得很好,胖乎乎的,肩膀卡了半天,方知意叫叶继善换了个姿势,躺着好将腿打更开。叶继善憋得脸通红,差点儿就晕过去了,咬碎了嘴里的参片,给苦得又清醒过来,抓着膝盖折起身体,眼睁睁瞧着那小东西慢吞吞从自己身下一点点出来,哭声震天地响。

“生了,生了,我听见了!”元宝噌地从地上弹起来,蹦跶着喜道。

叶继谦抱剑的手松了松,提着剑顶了顶元宝的膝窝,冷声道:“这里没人是聋子,跪回去。”

“恭喜三少爷!恭喜二少爷!”元宝赶紧退回去跪好,谄媚道,又低头反省,“奴才知道错了,不该跟着,呃,放任主子胡来……”

方知意将孩子随意抹了抹,低头又看了几眼,将孩子放入叶继善怀里。叶继善也不会抱,就这么直愣愣护着孩子两边,跟他大眼对小眼。半晌,他才笑起来,转头道:“叔言,这是我们……”

“叶继善,”方知意凑近,眉目间却含着淡淡的冷清,这叫他看起来像他佛堂里供的那尊接引佛,庄严宁静却不近人情,“你那晚给我**,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可以凭男身受孕?”

梅实迎时雨,苍茫值晚春。

这江南步入梅雨时节,连天的细雨绵绵,江上一片空濛,连水位都上升不少。

周璨探手去接那雨丝,船已走得近岸,茫茫雨色中,依稀可见岸上的风景。他捻了捻指尖的湿意,故作多愁善感道:“谁收春色将归去,慢绿妖红半不存啊。”

揽月将他那只手抓回来,擦干了,将倒好的热茶塞进他手里。

“烫。”周璨摸了摸耳朵。

揽月道:“别折腾了,今晚就到金陵了。”

周璨隔着袖子,轻轻将手捂在茶杯上,低头看了会那汪淡金的香液。

“安儿可是到京城了?”

揽月看了他一眼,回道:“应是到了。”

周璨拿起杯子,抿了口茶水,皱眉摁到腹上。

“又疼了?”揽月望了一眼外头水色漫天,“王爷还是回床上躺着吧。”

“怕是以后有的本王躺的。”周璨捂着肚子,自嘲道。

因是双胎,过了三个月,这肚子是起得飞快,身前实实在在隆起一团,倒真是要谢谢老皇帝把他赶出京城,不然如何遮掩这肚子倒是难题了。

只不过江南入梅早,这才四月底,雨是一场又一场,近几天更是日夜不息,着实让周璨有些头疼。当年宫体受伤,一到雨天他就腹痛得厉害,如今肚子里揣了两个小的,每日身量渐长,本就让他在夜里常感腹中拉扯着暗疼。这春夏之交的雨季一来,旧伤复发,更是雪上加霜,腰腹酸疼成一片,躺也不是坐也不是,整日恹恹的,过得跟个废人似的。

周璨不由想念林晏在身边的日子,少年人掌心热腾腾的温度,他会跟个小丫鬟似的拧着帕子照料自己午睡,留一碗祛湿的薏米红豆汤在他床头。

“胡说什么,方先生会来码头接您,还是赶紧让他给您看看吧。”

周璨没作声,贴着腹底揉了揉,也不敢太使劲,将茶水饮尽,腹中慢慢暖和了一阵,倒是稍稍缓过来点儿。春风卷着江南那种特有的湿暖,拂动周璨额边的发丝。周璨冲着风来处微微偏头,闭起眼睛浅浅笑了。

揽月看见周璨仰颈时苍白的皮肤与尖削的下颚,微微皱了皱眉。但看见周璨手轻搭在腹上,嘴角含笑,她便说不出话了。

只盼她的王爷,在金陵能多过些快活日子。

果尔沟一役大捷,大将军冯齐与副将林晏里应外合,大挫小宛军士气,大启一路杀进都城,小宛国君喀准连夜落荒出逃。

“师父,您就让我跟您回京吧!”林晏起身想拦冯齐,被军医又摁了回去。

冯齐皱眉道:“如今吴家刚倒台,朝中不太平,而且你这一身伤,瞎折腾什么。”

大启军队刚稳定局势,正在清理镇压反党,安置战俘与民众,等着朝廷派官员前来交接,冯齐回京复命,便想要林晏留在小宛守备。他们连战半月,京中的消息刚刚才传来,林晏才知晓吴秋山自尽,而周璨被封纯亲王,已经即刻迁往苏南封地。

不是当初说好了要去凉州的吗,如何去了金陵?又为何走得如此之急?皇帝是否为难他了?

“伤在路上就能好了,反倒在这儿我安不下心……”

冯齐不禁想起林晏与他提起的阿史那卓领他出谷的事,也不知北蒙如何掺和进来的,他与林晏汇合时阿史那卓早已先行离开,冯齐担心林晏留在小宛,若是阿史那卓没离开,怕是会横生枝节。

于是他叹了口气,松口道:“那便随我回京吧。”

不似小宛连绵群山堪堪露青,长安早就是一派初夏风光。

景纯王府仍是旧时的样子,正值牡丹花期,院子里红白斗艳,富贵高华。林晏进门,却觉得处处不同,就如同他将军府没了他外祖父与小舅舅,整个宅子再如何热闹,都是没了血肉的空壳。

初一从屋里跑出来,一路飞扑到他脚上。这狗好像又胖了不少,撞得林晏退了好几步,他蹲下来,抓了抓蓬松的狗毛,被初一摁得身上伤口疼,不得已把它推开,笑道:“就你狼心狗肺,主人不在照样吃香喝辣。”初一汪了一声,咧开嘴吐舌头,像是在企图傻笑过关。

秦进迎出来,远远瞧见林晏,欣然唤道:“小少爷回来啦,怎都不差人通报一声呢?”

林晏身上铠甲都未脱,赶在皇帝召见之前先跑来了王府。

“哎呀,小少爷真是完全变了个模样,当真是位俊雅公子了。”

“秦伯,王爷……”

秦进从袖中掏出信来,双手呈给林晏:“王爷走得匆忙,想必是极惦记少爷的。”

林晏连忙打开,周璨洋洋洒洒写了好多废话,什么叫他好好喂养初一,好好照料他从宫里挖回来的花草,好好吃饭多长高,末了还抄了首情诗:“爱你时似爱初生月,喜你时似喜梅梢月,想你时道几首西江月,盼你时似盼辰钩月。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林晏被麻得手软,心里暗骂这人留封信都不写点正经东西,再一翻,发现后头周璨小小写了一行字:“离京返边戍,他日相见。”

周璨这是叫他打哪来的回哪去?

林晏气得不轻,差点儿将信给揉团了,展开了抚平褶皱,又仔细地装回去收好。

林晏换了身衣服,墨梅见他身上的伤直抹泪。他想去见见陆照的家人,陆照父母远在淮安,他也并未娶亲生子,与他同住的是年迈的叔婶一家。

林晏问墨梅陆照是何时行的刑,墨梅便道:“陆大人在牢中便去世了,也就年初五那晚吧,说是染了重病,哎,他一个文弱书生,平日瞧着便单薄,大冷天在牢里关着哪能不生病啊……”

林晏心中一凛。竟然是他前脚刚离京,后脚陆照便死了。就仿佛……仿佛在等着他走好下手似的。

林晏低头捻了捻袖口,道:“随我去看看他吧。”

“少爷您也无处去呀,陆大人的府邸早空啦,兴许都卖出去了。”

“那他家人呢?”

“王爷念及门客之情,将他家人都送回淮安了,还赏了一大笔抚恤金呢。”

林晏没有接话,只是怔怔瞧门外。

墨梅见他脸色不好,劝慰道:“少爷,您与陆大人谈得来,想必不好受,节哀吧。”

林晏朝她扯扯嘴角,长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皇帝设宴犒赏西归大军,擢了林晏安西将军,正三品的官,虽比不上叶韶当年位高,却也可以说是比叶韶更年轻的一位少将军了。

皇帝消瘦许多,眉间眼角都是病气,林晏瞧着他几乎要被那鎏金龙椅吞没了去,不由心中窒闷:那处极高之位,世人都道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无上宝座,可他却觉得,实际是吞噬人心的狰狞兽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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