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军需参将(2 / 2)

宋鑫一摆手:“这有何难?明日适逢校场演武,二位上差若有兴趣,宋某就耍几下刀法请你们点评点评。只是今日还需先办正事。二位到宣府所为何来,你们不说,宋某可不敢或忘,这便请吧。”

说罢,宋鑫引着他俩来到一张宽大的桌案边,案上摆满了粮银账册、军械明细、士兵名录等,宋鑫大手一指:“要先查哪些账册,二位钦差尽管拣选,由石参将一一禀明即可。”

桌案后,坐着一名身材瘦削的军官,三十多岁年纪,虽身着四品武官服饰,面上却带着文人的儒雅之气,见宋鑫带着李天昊杨瀚景走近,站起身抱拳拱手。

“末将宣府军需参将石广生,见过二位钦差大人。”

“石参将不必多礼,我二人俱是边军出身,现下虽在镇抚司当差,那也还是军户,大家往根儿上说都是同袍,用不着客气。”

石广生谨慎问道:“不知二位上差要先查哪本账册?”

“请问石参将,宣府现有兵员几何?”

“回上差,宣府镇合该有兵八万三千六百人,这些年连年大战小战不断,多有折损,因朝廷饷银数次拖欠,兵员亦未能及时尽数补全,是以现有兵七万九千四百九十人。”

“阵亡及受伤将士的抚恤,可曾给足?”

石广生闻听叹了口气。

“唉,二位上差,这可说到弟兄们的伤心事了。末将前情已然说过,朝廷屡屡欠发宣府饷银,可那蒙古人不管你有响无响,每到水草丰美马匹膘壮的时候,必来劫掠。就说年初鞑靼那次进犯,我军一战便有三百二十二名士卒战殁,领兵游击江大有也不幸殉国。按朝廷体制,江游击家人该当抚恤银一百二十两、粮米二十石;士卒每人抚恤银二十两、粮米五担。可这区区六千多两银子、一千多石粮米,就是把我宣府镇的藩库底子掘穿,那也筹措不出!”

“宣府镇缺响已到了如此地步吗?”李天昊奇道。

“这也不怪二位上差惊讶,宣府镇本月发放的饷银,是三月前就该发放的,而且每人只能领到七成,朝廷再不拨银,鞑靼倘来犯边,弟兄们就只能饿着肚子去和敌军拼命了。二位如若不信,账册俱都在此,末将稍顷再引二位去藩库查看。说来可笑,那藩库几乎空空如也,末将简直不知要请二位看些什么。”

杨瀚景翻着账册,似乎发现了异常。

“石参将,这上面领取饷银的图章里为何没有宋总镇?本朝定制,领饷必用图章、或按手印,难道是宋总镇军务繁忙,忘却了?”

石广生看了一眼宋鑫:“上差容禀,宋总镇不用图章,并非他不尊朝廷规制,而是...而是...”

“石参将为何吞吞吐吐?这图章虽是定制,宋总镇一时忘却也并非什么大事,嗣后补上也就是了,我们怎会因这点小节责难与你?照说无妨。”

“二位上差,宋总镇之所以不用图章,只因他、他一年多未曾领过饷银了。”

“这是为何?”李杨二人颇为意外。

石广生又叹了口气:“宋总镇说饷银总是欠发,兄弟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他身为总兵心里有愧,甘愿将自己的饷银分发给那些家中实在困难的弟兄,虽然杯水车薪,总是聊胜于无。宋总镇还下令,千总以上将官,每月只准领取饷银的半数,剩余部分,就做发放阵亡将士抚恤之用。即使如此,我这个军需官也是日日拆东墙补西墙,不敷应用啊。”

杨瀚景凝视石广生问道:“如此说来,石参将每月也只能领取一半饷银了?”

石广生微微一笑:“非也,末将效仿宋总镇,自愿不领半文饷银,留给阵亡将士和那些家中困难的弟兄。”

“宋总镇身为宣府主将,实已是自责过甚了,石参将又为何如此呢?”

“末将受宋总镇重托执掌军需,差事办成了这个样子,又哪里还有脸面领取饷银呢?”

“这是朝廷多次欠发饷银之过,石参将何必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呢?”

“二位上差适才说过,军中兄弟同心同命,同袍之情甚于手足,我司文职,比之上阵厮杀的众兄弟,已是安稳的不得了,些许钱粮,有何不可弃之?再说,末将家中只有一个犬子,尚且年幼,拙荆善做些女红,拿去售卖,倒也可补贴家用,日子总归还过得去。”

李天昊和杨瀚景到这时已经完全没话说了,杨瀚景放下账册,摇头叹道:“万没想到,宣府镇的弟兄们竟是如此艰苦,在下这就具折进京奏请陛下,先把内阁拟定、户部拨发的那部分饷银速速运到宣府,暂解将士们的燃眉之急吧。”

石广生颇觉意外:“二位上差,朝廷拨饷银了?”

不等李天昊杨瀚景回答,宋鑫在旁淡淡道:“季霖,你有所不知,原本前日玄宾去京师请响,内阁已然批下了三十五万两饷银。谁料想祸起萧墙,有人在圣上面前参奏宋某贪墨巨额军饷,圣上信以为真,故此派这二位上差前来察查,至于那笔饷银,这件案子没有查清之前,自是暂时扣押不放了。唉,说来说去,还是我宋鑫连累了弟兄们啊!”

石广生胸膛顿时剧烈起伏:“参奏宋总镇贪墨军饷?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二位上差现在便可去藩库查看,倘有半两银子可供贪墨,末将愿与宋总镇同领此罪名!”

宋鑫摆手:“季霖,不要意气用事,好在二位上差深明事理,又都是咱们军中出身的老兄弟,如能进谏圣上将饷银先行拨发,让弟兄们吃上饱饭,我宋鑫就算被撤职拿问,那也无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还就不信,大明天下竟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总镇,这件事为何谢阁老...”

石广生话说一半,宋鑫以目视之,他立即住口不言。

李天昊和杨瀚景对视一眼。

“宋总镇,我看今日就先查到这里吧,我二人立即回去写奏折,将此间实情奏明圣上,请旨先行拨付饷银,以抒将士们之困。”

宋鑫抱拳深施一礼:“宋某代宣府镇七万多苦捱度日的弟兄们,谢过二位上差了。”

“宋总镇不必如此,这是我二人职责所在,不敢当你这个谢字,告辞了。”

“恭送上差!”

走出总兵府,杨瀚景回头看看无人,转头问李天昊。

“什么感想?”

“跟你一样呗,查贪污查出了个爱兵如子的大清官,真是活见鬼。”

“这宣府的水,看来很深呐。”杨瀚景叹道。

“对那个军需参将石广生,你怎么看?”

“是个聪明机警的人,肯定是宋鑫的心腹,否则,这么紧要的职位宋鑫断不会给他的。你呢,怎么看?”

“我?我没怎么看,只是看出一件事。”

“什么事?”

“这个石广生,一米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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