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诺 空欢喜(叁)40(2 / 2)

他听我这么说眼睛一亮,然后语气和善了许多:“我叫赵默,赵国人,怎么称呼你?”

我一看他表情和善多了,准备报姓名的,可是又想起崔府君说的,一般女侠在外行走江湖都是不留真名的,略略想了一下,就对他说:“我叫崔孟。”

赵默点点头,算是互相认识了,“我想让崔姑娘替我送一份家信,给我的妻子,可以吗?”

赵默在说我的妻子这四个字时,眼神很温柔,周身的戾气也散了许多,我觉得这是举手之劳,他完全可以由他的战友们代劳啊,我一个姑娘家去给他的妻子送信,岂不是不妥吗?我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你应该有战友的,战争结束后可以有劳他们送回去,为什么拖到现在反而让我送呢?你千方百计躲过鬼差,不肯脱胎,就是为了找一个给你送信的人?”

赵默沉默许久,然后喃喃自语了一句:“没有人了。”

我不明白赵默的意思,然后问他:“什么没有人了?”

赵默看了看外面暗下来的天色,眼神黯然,声音低沉,抬起头对我说:“你如果不害怕,我带你去看看我死去的地方,答案都在那里了。”

我好奇心重,点点头同意了。于是赵默在前面带路,我跟在他后面,离了又两三步左右的距离。我们沿着白日里我见过的那条河一直往下游走去。越走我感觉阴气越重,从下游吹来的空气中夹带着一丝腥甜的味道,那是血腥味。

走到一个高处,赵默停了下来,他眼睛紧闭着,神色悲伤的说:“下面那片平地就是战场了,我的尸体还在那里。”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下去,下面的平地上满目疮痍,显然刚刚不久经历过一场厮杀搏斗,两国的战旗破碎不堪,满地都是死尸,有些尸体彼此纠缠,相拥而死。密密麻麻全都是人,安静倾听,可以听到冤魂哭泣的声音。战乱蔓延不断的今天,这是最常见的战场。

我略略看过战场上倒下的尸体中穿着秦字军服的士兵多一些,我转过头对他说:“似乎秦国的伤亡比你们严重一些啊。这么看,是赵国获胜了吗?”

赵默的脸上露出凄然的表情,他凝视着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年轻将领,许久才说话,一字一句,沉痛无比:“赵括将军战死,群龙无首,将士投降了。”

我仔细打量着他凝视的那个年轻的将军,他戴着银色头盔,身穿银色战甲,一只手紧紧握着一把长剑,另一手摸着穿透右胸的利箭。五官英气逼人,又带着书生意气,眼睛一直大大地睁着,神情是那般的不甘心。离他不远处有一名副将打扮的男子,也是一样的利箭穿心,他温柔的笑着,带着满满的不舍和眷恋,仿佛最后一刻看到的是他最为怀念的人。他的五官很好看,笑起来如春风般和煦,剑眉星目,温文有礼。那个人便是我身边站着的赵默。我想在最后那一刻,他看到的应该是他的妻子吧,不然怎么会笑的那般温柔呢?

我叹了口气,缓缓走了下去,避开一个又一个尸体,那些面孔都那么年轻,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是那般的眷恋和不甘心。他们当中有一些人还都稚气未脱啊。这一晚又有多少母亲妻子的梦中心心念念的都是他们的身影呢?

我走得很缓慢很小心,尽量避开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不去看他们的眼睛,那些或是悲伤或是痛苦或是渴望或是绝望的眼神都凝固在了那一刻,变成永恒,风低吼着,呜咽着,那是天地间奏起的一曲哀歌,为这里倒下的数以万计的灵魂哀鸣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才走到赵默的尸体旁边,小心翼翼的搜索了一下铠甲,里面果然有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帛书,用一个荷包装着,放在铠甲里,很庆幸没有被血然到。拿着荷包我准备起身走人,又想到一件事,手握着那支箭一使劲从赵默的胸口处拔了下来,然后把箭丢到一边,又看看离他不远的那个年轻将军,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帮他也把箭拔了出来,叹了口气,“哎,我果然越来越心软了。”

在走回去的时候,赵默胸口的箭已经消失了,我对赵默说:“以后,你就不会在受利箭穿心的痛苦了。”然后又扬了扬手里的荷包问他,“这个是你要送回去给你妻子的家书吗?”

赵默看着那个荷包,眼神温柔,点了点头。刚见面时那份戾气消散了,他冲着我笑了笑:“谢谢你了,你是好人。”

我冲赵默挥挥手,浑不在意的说:“小事一桩,不足挂齿。我们先回去吧,回去你再告诉我具体位置。”朝前走了两步,我又追问了一句,“那你们投降的那些人呢?是要押回秦国吗?其实投降也好,起码还有一条命在,你说是吧。”

等了一回,后面半天没有声音,我好奇他怎么不出声了,回过头就看见赵默停在那里,双手紧握,浑身颤抖,眼神里是彻骨悲痛。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周身的戾气越来越重,他朝我说什么,开始声音很小,带着些许颤音,后来一声比一声大,最后是喊出来的。

赵默有绝望的声音嘶喊着,他冲着我喊:“投降?还不如死在战场上来得痛快。没有人活着,都死了。”

他双眼失神,表情空洞,对着我说:“所有人,都死了。整整四十万人,都被活活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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