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77(1 / 2)

七月,大暑刚过,一场淋漓的小雨打落了空气中的尘土,淋湿了蝉的羽衣,让整个四九城像是顿悟了一般,为之一空。

西直门外,大钱市胡同21号院的东南角,一口锔了新锅底的铝锅坐在铸铁炉子上,身材高挑,容貌秀丽的韩梓西正在勾弄着炉火。

炉火腾起,韩梓西放下通条,掀开锅盖,轻轻地吹散蒸汽。

锅帮附近的牛奶慢慢地鼓动着乳黄色的泡泡,一点点地向中心攒动,慢慢地形成了一层厚厚的奶皮子。

不经意间,奶液漾起,造反似的推举着奶皮子,冲向锅沿。

韩梓西拿着两块抹布,抿着嘴掐住锅耳、端起铝锅,放到了炉子旁边的地上。

没了炉火的燎拨,锅里的牛奶失去了底气,乖乖地回落到锅里。

吸了一口奶香,韩梓西盖上锅盖,拿起火夹子夹出炉膛里红彤彤的蜂窝煤,放到一边。

一瓢凉水浇在上面,激起一蓬煤灰。

升腾的灰气截断了廊上蝈蝈笼子里发出的“阔、阔、阔”的叫声。

“妈,牛奶好了!”

韩梓西端起铝锅,眉飞色舞地朝屋里喊道。

“先晾一会儿。”

冯淑娟抬头看了靠着床头的韩梓北一眼,别过耳边的发丝,“老五,去给你哥加点糖。”

“不用了,牙疼!”

韩梓北舔了舔牙床上的豁口,几个字说得有气无力的。

他望向窗外那只关在笼子里、振翅鸣叫的蝈蝈,脑后蜿蜒着的一道细长的疤瘌,缝合的针脚紧密排列,看起来像是一个条形码。

“是不是饿了,要不妈给你拿块栗子糕,垫补垫补。”

冯淑娟边说边坐在了床边,拿起蒲扇给韩梓北扇起了风。

“加糖?点心!还当我是原来的韩梓北呢!给点甜头就蒙混过去了。”

扇子扇出的阵阵热风带来柔声细语,让韩梓北后脊背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不由得为出生于此的原身感到悲哀。

前世他叫韩指北,父亲早死,母亲改嫁。

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长大,最羡慕的莫不过是有着父母、兄姐关爱的那些同学、朋友。

没想到一次车祸,魂穿1977,附身在因救人而死的原身身上,圆了前世的父母双全、有兄、有姐,还有弟的梦想。

可是,梦想与现实的差距太大了,

韩指北发现新晋的家人们奇葩多,正常人少。

父亲韩中,爱喝大酒,脾气暴躁,是城西食品公司的二级厨师。

母亲冯淑娟,性格自私、懦弱,还是个隐形的扶弟魔。

家里有点好东西就想法设法地往几个弟弟家倒腾,连工作都差点让给了侄子。

大哥韩梓东,初中毕业,参军去了东北。

二哥韩梓南,能说会道,全家的开心果。

初中毕业前,变着法地哄父母开心,总算是接了冯淑娟在食品公司的班。

去年结的婚,娶了一个叫葛丽华的护士。

三姐韩梓西,和原身是龙凤胎。

家里唯一的女孩,模样、学习和谈吐样样出挑。

高中还没毕业呢,亲事就定下了。

男方家也是食品公司的,父亲是供应科科长,母亲是食品公司下属国营饭店的会计。

两家知根知底,男方父母很早就和韩中、冯淑娟说好了,韩梓西的工作由他们家安排。

现在,三姐韩梓西在西四百货商场当售货员,只等八月十六过完生日,扯证、出嫁呢。

原身比韩梓西晚出生半个小时,排行老四。

先天体质较弱,小时候没少生病,三天两头地住院。

家里给他看病花了不少钱,为此,十分不受父母、兄弟的待见。

如此拖油瓶的人设,再加上上有哥,下有弟,正应了那句“老大疼、老小娇,最不待见是当腰”的俗语。

在家里的地位比弟弟养的蝈蝈都低,没少受气。

高中毕业前,韩中和冯淑娟就和原身明说了,韩中是家里的顶梁柱,不可能把工作让出来,让原身趁早息了接班的念头。

原身逆来顺受惯了,也没多说什么,跟着一众同学去了房山。

今年过年,原身回城探亲,为救一个姓顾的小男孩,被惊马刮倒,伤到了头部,便宜了穿越而来的韩指北。

韩指北昏迷了两个月才完全融合了原身的灵魂。

接着,又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身体才逐渐恢复。

在此期间,姓顾的那户人家不仅出人出力,主动承担了韩梓北的护理工作,还淘换了不少票证,给韩梓北买了很多营养品。

真的可以说是竭尽所能地来还这份恩情。

借用临床病友的一句话:老顾家只差打个板,把你小子当祖宗供起来了。

然而,韩中和冯淑娟依然不知足,在收下诸多好处后,竟然携恩图报,还要求对方再给他们家弄一个工作名额。

顾大爷也不含糊,打算把医院的工作让给韩梓北。

可是,这件事却被韩梓北给拦了。

因为韩梓北知道韩中和冯淑娟要这个工作名额,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老五韩梓尚,而是为了韩梓尚的女朋友。

一个年纪不大却心思恶毒的女流氓。

因为这件事,韩梓北和韩忠、冯淑娟大吵一架,弄得整个医院都知道了这件事。

韩梓北也不想再麻烦顾大爷一家,便主动要求出院,回到了这个陌生的大杂院。

“老四,该说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转不过来这个弯是你的事,但是工作的事就这么定了,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韩中坐在椅子上,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一张刀条脸阴沉似水。

“当家的,有话好好说,老四才出院,头上留了那么大一块疤,说不定脑子还糊涂着呢!”

冯淑娟小心翼翼地劝了丈夫一句,转过身放下扇子:“老四,你是哥哥,老五是弟弟,哥哥本就该让着弟弟,而且你顾大爷那么大岁数了,早退两年,还能多休息休息。”

“让着弟弟?”

听着这句深藏于原身记忆中的话,韩梓北低头看看自己满是大窟窿小眼子的跨栏背心,再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便宜弟弟。

这孙子的上身穿着一件崭新的海军衫,下身穿着一条没有一块补丁的绿军裤,大爷一样瘫在椅子上,像是一只等着天上掉馅饼的蛤蟆。

“这个工作名额是我拿命换来的,我还没工作呢,凭什么给老五拍的那个婆子!”

韩梓北别过头,不以为意地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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