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贾氏一门33（1 / 1）
‘天命在我’啊，孙皓在昭明宫中每天都这样感慨着。原本对于收复交州的事情一直令孙皓牵肠挂肚，甚至失去海路进攻的可能性后，孙皓的预期正在逐步降低，心中总在嘀咕着，单凭陆路攻取交州，行吗？没想到晋国内部发生动荡，司马炎一时无瑕南顾，对交州的事情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有点儿任凭霍弋、杨稷等自生自灭的意思。司马炎或许考虑的是，既然蜀国人能够进驻交州，那就看你们能不能守得住吧。所以，后世也有史家分析，司马炎没有积极援救交州，还是对投降后的蜀人不完全信任，因此借交州的事情正好让吴、蜀火拼，考验蜀人的同时，也消耗了吴国的战争资源。东吴前后耗时八年才收回交州，确实被折腾得够呛。当然事后证明，前蜀国的一批将士们对得起自己，也无愧于天下。再加上交州战事中，吴国涌现出了陶璜这样的将才，这也是交州能够失而复得的关键原因之一。收复交州，孙皓便可以此证明自己一贯的军事策略完全正确，今后还有谁敢违背寡人的意志，还有谁敢在军事方略上对寡人说三道四？孙皓现在俨然觉得自己就是伟大统帅了。不管孙皓如何自我感觉良好，司马炎倒不觉得失去交州会怎样，也没把这件事情看得太重。交州本不属于晋国，距离中原实在遥远，在中原人眼中交州属蛮荒之地，可以说司马炎对交州的感觉除了蛮荒几乎没有任何概念。而且晋国的伐吴大计中也没有从东南交州沿海包抄吴国的规划，只要西川蜀地得到有力保障，对晋国未来顺江东下剿灭吴国便不会有任何影响。因而交州在司马炎的眼中有些鸡肋，能占据这块地盘当然是好事，但没有这块地盘也不算什么损失。不过由此，司马炎更加意识到西蜀在战略位置上的重要性，泰始七年（公元271年）八月，晋国将原属益州的建宁、云南、兴古、永昌四个郡划分出来设立宁州，治所在今天的云南曲靖地区。这样，晋国就将益州、交州紧邻的格局变为中间隔着一个宁州，成为与吴国的缓冲地带，从而可以进一步保证从益州顺江伐吴计划的实施。当然，收回交州显然有利于吴国，客观上延长了吴国的国祚。
司马炎目前还是把眼光放在国内，鲜卑首领秃发树机能依然盘踞在西北地区，已经叛逃出塞的匈奴刘猛于公元271年十一月进犯并州，好在为并州刺史刘钦组织人马击退。显然，如果晋国内部的局势不能稳定下来，统一天下便无从谈起。侍中任凯及中书令庾纯曾向司马炎建议，应该委派一名威望与智谋兼备的朝廷重臣前去西北镇抚边族，此人非贾充莫属。贾充字公闾，平阳襄陵人（今山西临汾市襄汾县），是前曹魏名臣贾逵之子。因为贾逵晚年得子贾充，喜庆的的气氛充满里巷之间，故为贾充取名如此。贾逵去世后，贾充承袭了父亲阳里亭侯的爵位，后来曾参与平定淮南二叛以及弑杀魏帝曹髦。司马昭在世时，贾充深得宠信，后拥立司马炎即位，成为晋朝的开国功臣。贾充有才，曾主持修订了晋国的新律《泰始律》，法律颁布后获得晋国朝野上下的一致赞扬。贾充现任职尚书令兼车骑将军加侍中，等于集文武官职于一身，宠信不可谓不优渥。贾充还喜欢推举人才，并为其做好规划安排，所以很多人都愿意依附在贾充门下。但正所谓树大招风，王恂是已故太后王元姬的弟弟，也就是司马炎的舅舅，曾在司马炎面前诋毁贾充，贾充不但不计较，反而经常向司马炎举荐王恂，说王恂的好话。即使有人背着贾充玩弄权术，贾充至少在表面上还对这样的人热忱相待。这样看来，贾充实在是襟怀坦荡、胸襟大度之人。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晋书·贾充传》中记载，贾充为人缺乏正直公正的操守，不能端正自己以为下属表率，专门靠谄媚奉承取悦别人。有这样一种人，表面上一团和气，内心里却如蛇蝎般歹毒，从贾充当年敢于指使手下弑杀皇帝就能看出，贾充绝非善类。所以，贾充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表面现象而已。而像任凯、庾纯这样的官员早就看透了贾充的这种两面人作风，对其十分厌恶，推举贾充出任外职，就是想让贾充这样的奸人远离皇上。别说，任凯这招挺管用，司马炎也觉得贾充有经国之才，可委以重任，于是下诏说：“秦凉地处边陲，却连年屡遭败绩，胡虏放纵暴行，百姓荼毒遭难。朕每虑及此便寝食难安，西北地区非国之重臣不能保境安民。侍中、尚书令、车骑将军贾充雅量宏高，识见深远，武有安邦定国之威，文有经世治国之才，讲求诚信团结，声名享誉内外。委派贾充担负一方重任，安定西北，朕可西顾无忧，远近则安矣。现命贾充为使持节，总督秦州、凉州军事，侍中、车骑将军职位如故，特赐羽葆、鼓吹。”羽葆、鼓吹是用鸟羽装饰的车盖和乐队，赐予大臣则表示皇家的一种特殊礼遇。贾充还未上任，便已极尽殊荣。不知道司马炎是真心以为贾充如此啊，还是有意敲打贾充，以贾充和司马家多年的关系，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众文武朝臣听说后，许多贤良正直之人都暗自庆幸贾充要滚蛋了，可表面上还都说要为贾充饯行，把个贾充憋屈得不知如何是好。贾充当然不愿意离开洛阳繁华之地跑到秦凉喝西北风去，再说西北胡人强悍，兵事凶危，能不能平定西北，保得性命回来都未可知。但圣旨已下，司马炎又对贾充大加褒扬，整得贾充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浑身上下那叫一个拧巴，却无计可施，心中只把任凯、庾纯等人恨之入骨。
贾充即将启程赴任，百官都到贾府前来送行。贾充抓住最后的机会询问当时的中书监荀勖还有办法没有，荀勖便说：“公为国家宰辅，岂能受制于人？此次出行想要推辞确实也难，只有与太子联姻，公不必费事自然可留在京城了。”荀勖出自颍川（今河南禹州地区）荀氏家族，与曹魏名臣荀彧同族。荀勖做过曹魏大将军曹爽的掾属，曹爽倒台后，荀勖投靠了司马家，积极建言献策，逐渐取得司马氏的信任。晋国建立后，荀勖任职中书监，与裴秀、羊祜等共掌机密，和皇帝司马炎十分亲近。荀勖后来与贾充一起制定律令，也是《泰始律》重要的编修之一。由于两人都很善于逢迎，很快成为莫逆，可以说荀勖和贾充就是一伙儿的。贾充听到荀勖如此说，便请荀勖帮忙。在一次司马炎举办的宴会上谈及到太子司马衷的婚事，荀勖与左卫将军冯紞不失时机地一起向司马炎吹捧贾充的女儿才质优秀，宜配储宫。冯紞也是司马炎身边的近臣，曾任魏郡太守、步兵校尉等职。冯紞同样善于奉承，极尽所能地讨好司马炎，因而深得宠信，升任左卫将军后掌管宫廷宿卫。荀、冯二人这样一说，司马炎一开始显得十分犹豫。起初，司马炎想给太子司马衷迎娶卫瓘家的女儿。卫氏家族也是传统的世家大族，到了卫瓘这里更是文武兼备，为司马氏执掌江山立有大功。卫瓘本人博学多才，尤其擅长书法，所以司马炎觉得卫家的女儿基因好，长的漂亮，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且卫家人多子。相比贾家的女儿，司马炎觉得贾家的女人好妒忌，长相丑陋，身材短小，皮肤黑且贾家人儿子少。感情司马炎早就对两家的情况了解的门儿清，但对贾家女性的评价实在很是负面，这又是为什么呢？
要知道，贾充可不止一个女儿，而是四个。贾充的第一任夫人是曹魏前中书令李丰的女儿李婉，两人育有两个女儿，即贾褒、贾濬。因为李丰反对司马家族篡夺曹魏政权，最终被司马师诛杀。贾充一看苗头不对，反臣的女婿可不能当，连忙宣布和李婉离婚，也就是把李婉休了，以示划清界限。贾充的第二个老婆娶的是城阳太守郭配的女儿郭槐，郭配出身魏晋时期著名的太原郭氏，是曹魏名将郭淮的弟弟，所以郭槐是郭淮的侄女。贾充、郭槐也育有两个女儿，即贾南风和贾午。郭槐后来生下长子贾黎民，但其生性妒忌，一次见贾充逗弄正被乳母抱在怀中的贾黎民，就以为贾充与乳母有私情，于是将乳母鞭杀，结果贾黎民因思念乳母而死，年仅三岁。不久郭槐又生一子，刚满一岁时，因贾充抚摸乳母怀中的小儿子，郭槐再起疑心，又将这个乳母杀掉，结果小儿子一样因思念乳母而死。郭槐的妒忌与残忍简直令人发指，从此贾充再没有儿子，就只有与前妻李婉以及现任郭槐生下的四个女儿。这就是为什么司马炎说贾家少儿子的原因。事情还没完，后来贾充的前妻李婉回到京城，司马炎觉得一家人应该团圆，这也是以孝治天下的初衷嘛，于是特准贾充置左、右夫人，也就是李婉、郭槐都做贾充的正妻。这在一夫一妻多妾制的封建社会绝对属于特例，但皇帝开口了，谁还能说什么。郭槐当然不同意，觉得自己才是辅佐贾充成就事业的人，李婉不应和她平起平坐。郭槐逼贾充回绝此事，否则就要贾充好看。以郭槐的人性，贾充早吓得阳痿了，敢不答应？结果贾充拒绝了司马炎的好意。当时，贾充和李婉的大女儿贾褒已经嫁给了司马炎的弟弟司马攸，是正经的齐王妃，贾褒就劝父亲和郭槐离婚，然后迎回自己的母亲。贾充是着实让郭槐吓着了，不敢同意，只把李婉另置房舍居住，还不敢和李婉往来，生怕郭槐要他好看。没想到堂堂名臣贾逵的儿子在家务事上怂得跟个瓜似的，估计贾充要是敢违逆郭槐，郭槐真敢举刀切了这个大面瓜。通常诡计多端之人都怕老婆，因为老婆知道他的一切。反过来，通常怕老婆的在外面也善使阴谋诡计，因为这符合两面人的作风，贾充就是这种典型的两面人。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在外面一套，关起门来又一套。贾家的事情一时成了笑柄，时人都知道贾充有个善妒心狠的老婆，贾充怕这个老婆就像耗子见了猫。司马炎对这些情况当然也知道，所以不太愿意给自己的儿子找贾家的女儿，有其母必有其女啊，郭槐没人性，她女儿能好到哪儿去？再说太子司马衷又傻了吧唧的，若是落到贾家手里还能有好下场？司马炎把这一切都想到了。可没想到的是，皇后杨艳极力赞成太子娶贾家的女儿。别看郭槐凶暴，可这些年跟着贾充，学得也是心眼贼多。郭槐想办法用重金买通了皇后杨艳身边之人，让他们为自己的女儿说好话。杨艳最后被说服，便跑到司马炎面前也为贾家说话。杨艳还私下命时任太子太傅的荀顗也去向司马炎进言，说太子娶贾家的女儿更合适等等。荀顗是荀彧的第六子，和荀勖同族，与荀勖一样，荀顗虽有名望，但实为阿谀逢迎之辈，和贾充、荀勖都是一路货色，却被司马炎视为品行清纯、温和恭敬、忠诚公允，因而深受皇帝宠信。现在皇后、荀顗都站在贾家一边，一个是司马炎宠爱的皇后，一个是深得宠信的老臣，司马炎权衡再三，最终也倒向了贾家一边。由此可以看出，司马炎识人存在问题，即使看出某人的缺陷，但耳根子又太软，禁不住别人在自己面前唠叨，尤其是那些为自己信任的人。这些人中有不少都擅长谄媚逢迎，揣摩上意，司马炎就是被这样一些人围绕着。
事情搞定后，贾充本想让自己的小女儿贾午做太子妃。太子司马衷当时十三岁，贾午十二岁，从年龄上看十分般配。可贾午还是太小，正像司马炎说的，身材也小，给成人用的婚服都穿不了，没办法，贾充便将大女儿贾南风许给了太子。贾南风当时已十五岁，比司马衷还大两岁。泰始八年（公元272年）二月，太子大婚，贾南风被册封为太子妃。晋朝从此埋下祸根，贾南风继承了贾充的诡诈和郭槐的凶暴，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司马炎一直以来都觉得太子不够聪明，时任中书令的和峤就曾直言不讳地对司马炎说：“太子有淳古之风，可世事虚伪，恐怕太子搞不定陛下的家事啊。”司马炎听后便欲试试太子的能力，于是密封好题目命人拿到太子府要司马衷当场写出答案。贾南风看到后大惊，知道司马衷肯定答不出来，赶紧找旁人代答。但别人给出的回答都引经据典，正巧东宫使令张泓在场，觉得这份答案交上去反而会引起怀疑，因为司马衷不学无术，如果皇帝问及其中的一些典故，太子根本不可能答得出来，司马炎一看就知道是别人代笔，那样就是欺君之罪了。贾南风便请张泓帮忙，还承诺与其共享富贵。张泓便用最贴近题意而直白的语言写出草稿，司马衷赶紧又照抄了一份才交了上去。司马炎看后觉得很是不错，又拿给一旁的卫瓘看，卫瓘看后显得很是惶恐。因为早前卫瓘也不看好太子司马衷，甚至暗示司马炎应该另立他人。现在见司马炎对太子很满意，卫瓘便不知所措了。贾家也知道卫瓘不看好太子，便对卫瓘忌恨在心。司马衷总算经受住了考验，太子之位更加稳固，贾南风也因此更加嚣张。贾南风见不得司马衷宠幸其他妃嫔，这一点和她妈一模一样，司马衷对贾南风是既畏惧又被迷惑，故很少和其他女人接触。
贾家女儿的婚事总算得偿所愿，现在贾充和李婉的女儿是齐王妃，和郭槐的女儿又成了太子妃，那贾充就是未来的国丈啦。贾家真是既富且贵，是当之无愧的国朝外戚。贾南风与司马衷大婚之时，正是贾充即将赴外任的时候，偏巧洛阳地区连日大雪，平地积雪两尺厚，道路十分难行。贾充带兵出发的日期便一拖再拖，及至女儿婚礼庆典前后，贾充自然也要忙前忙后，于是索性不走了。司马炎或许考虑，太子的老丈人带兵出征于礼不合，便下诏收回前命，贾充仍留在京城恢复原职。贾家的危机就此化解，可晋国的危机从此埋下。从贾充弑杀皇帝曹髦开始，到贾充力荐司马炎上位，再到他的女儿贾南风最终成为皇后，贾氏一门是深刻影响了历史走向的人物。当然，现在一切都还没有显现出来。司马炎绝不会想到贾家可能给晋国带来怎样的灾祸，反倒是觉得，自己那个傻儿子找个丑媳妇也算般配吧。至于前不久失去了交州的缺憾，早已被这些家务事扯得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