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62(2 / 2)

纪昀起身打开橱柜,从里面抱出厚厚一床褥子扔在他身上,警告道:“再敢生事,我就把你从窗口扔出去。”

谢南风眨了眨眼睛,把身子缩进被褥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晚安。”

次日两人来到了晋陵县衙,纪昀早已修书告知缘由,当年县令吴越早已告老还乡,却亲自带领他们到了晋陵祝府,此时府上早已坍塌,只剩一片荒草丛生的坟地。纪昀半跪下来,辨认出墓碑上的字迹:“先考祝夫人李氏之位。”

“晋陵剩下的祝家人都在这里了?”纪昀问道。随从点了点头:“对,大人接到您的来信后,专门调查了当年的档案,淳熙六年四月初八,祝家人遭到强盗血洗,满门加上仆役小厮共三十六人无一幸存。”

“强盗抓到了吗?”

“我接到报案后,当即让衙役观察现场,仵作搬尸验尸,然后带了一班人封锁了城门,挨家挨户的开始搜查。”

纪昀赞赏的点点头,道:“赃在贼在,你倒真是雷厉风行。”

“比起贼人来说,这动作已经太迟啦!我们搜到大半城,直至城西的一栋小屋,才发现为时已晚,那屋内竟有一处地道是通往城外的,地道虽短,却已足够贼人逃之夭夭了。”

谢南风道:“没有追到人么?”

吴越止不住的摇头,道:“晋陵不比得州府,整个县衙的官差加起来才几十号,总共凑齐三十来个功夫好的,分三个方向搜查,城东方向都是山,搜了大半个时辰,徒劳无功,又下起雨来,只好全数撤回了。”

又过了片刻,已经上了坡顶。纪昀勒马四望,只见群山青翠,新发枝桠的树梢成片连绵,竟似不知何处是头。谢南风来到她身旁,淡然道:“莽莽山林,若真逃了进去,确实难以追踪。”

吴越走在前面,回头叹道:“不错。第二日大早我不等雨停,便一人追了出去,晋陵附近蛛丝马迹被前晚毁得差不多,费了大半天,才算是重又在朝北方向找到了缐索,结果……”

纪昀道:“结果断在了湘江。”

“正是。江水茫茫,可上可下,可南可北,这叫我往哪里找去?”

遇到这种全无踪影的盗贼,纪昀也只有苦笑了。祝家虽然是当地名门,却也不是皇亲贵胄,衙门的人手又有限,久查不破,自然也就成了悬案,吴越也因此被免职。后来的县令自然更不会接这烫手山芋。纪昀沉吟道:“此案发生后,祝家有人来催过你们破案吗?”

“没有呢,听说本家的一支早已迁到了蜀中,惨案发生后,也只排了个管家帮忙收敛尸体,处理后事,后来附近爆发了战端,我们就更没有余力查案了。”

“来的管家是否是身高七尺有余,生的高大健壮,肤色黝黑,唇上还有一道伤疤?”

“您见过他吗?”吴越诧道,纪昀不答话,心里却基本确认了祝家人定是被祝崇文和张玉所杀,两人顶替了真正的祝崇文的身份后,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索性买凶杀了祝家人以绝后患。

“好狠毒的手段。”纪昀森然道,“为了两人的贪欲,前后害死了多少条无辜人命。”

“如今他们俩被剥皮剜心,也算得到了报应。”谢南风道,“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去找到真正的祝崇文的下落。他们在三月初走水路出发,六月到达崇州时已经换了人,张玉等人很可能是在途中下的手。”

“若是我在船上杀了人,就会把尸体绑上石块往河里一扔,等尸体缠上水草沉到河娣,就算能再见天日,也早已化作一具白骨。”

“世上不可能存在毫无痕迹的凶案,只要杀了人,定然会留下证据。”

“就算有证据,二十多年过去也早已被销毁了。事到如今,你打算从何找起?”

“先问问沿岸的官府吧,若是当年有人打捞上的尸骨,官府应该会留有记录。”

两人离开了晋陵接着赶路,船行至沱江下游,河流逐渐变得平坦开阔,也多了不少往来商船。这一节是沅江较为平缓之地,再向前百里,江水就将尽数注入洞庭湖,所以行走这上下游的,多是夔州至荆湖南的客商。也有平日长居岸边的,撑了竹船渡人捕鱼。他们生于江岸长于江畔,平日里喝江水听江潮,即便闭上双眼,仗着水流平缓,愈轻愈快,把一只细细小小的竹船轻轻巧巧穿梭行船间,有惊无险,飘得飞快。

离开祝家后,纪昀就一直一言不发。谢南风慢悠悠的踱到了船头,悠然开口道:“纪大人,你莫不是还在生昨晚的气吧?”

纪昀眼下有淡淡乌青,忿然道:“我从未见过有人的睡相比你更差,今晚你再敢上床,我就把你踹下来。”

“昨晚明明是纪大人自荐枕席,现下又不认了。”谢南风打开扇子掩唇道,“你看,那里有只好大的肥鸭子。”

“那是鹭鸶。”纪昀道,“别打扰我,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我去查了梁少康的身份文牒,发现文牒是假的,他的老家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人,无父无母,身份不明,却俊秀多才,还对祝小姐一见钟情,你不觉得古怪吗?”

“这有什么古怪的,话本里不是常有才子佳人的故事吗?”

“现实可不是话本,倘若一贫如洗的俊秀才子忽然接近我,我只会怀疑他别有所图。”纪昀迟疑道,“梁少康……会不会和真正的祝崇文有关?他故意接近祝南笙,目的其实在于她的父亲。”

谢南风的目光闪动,不再摇扇子,纪昀自由自由道:“但倘若他接近祝南笙是为了报仇,为什么会和她私奔,还被家丁打得半死?”

“或许因为他真心艾上了祝小姐吧。”谢南风随口道。纪昀却摇了摇头:“我办案多年,深知仇恨才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超过情艾,权势乃至钱财,能助人脱离绝境,也能支撑着本无生念的人活下去。”

“你太悲观了。”

“是事实。人性如此,一个复仇者为了情艾放下仇恨,只会出现在话本故事里。”

谢南风忽然沉默了,他看着纪昀,纪昀却默默凝视着江面,眼中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苍茫。谢南风宽慰道:“时候不早了,先回舱里用了晚饭再说吧。”

“我没胃口。”

“吃喝可是人生头等大事,你都盯着湖水瞧了大半个时辰了,多少也回头看一眼吧?新发的竹枝有翠竹粉蒸鮰鱼青绿吗?洞庭水能比汤泡肚好吃吗?”

听到后面,纪昀终撑不住笑出声来,回头叹道:“这样也能比的么?这么煞风景的话,若是传了出去,多少文人骚客定给你气得跳楼。”

见她转过来,谢南风也笑了,道:“我说能比就能比。肚子饿着的时候,我眼里只剩下:遥望洞庭山水翠,白瓷盘里炒青螺。”

纪昀正想开口,脚下忽然颠簸起来,隐隐听到外面传来喊杀声,纪昀一怔,刚想出门查看,谢南风便抓住了她的胳膊,沉声道:“有水匪。”

此行轻车简从,谢南风也只没带多少防身武器,他把纪昀拉到自己身后,扣了枚袖箭在手中,目光紧盯着门口,在心里默数着脚步声,却道那水匪人数甚众,且为首的匪徒武艺不凡。谢南风下意识的看了纪昀一眼,她神色虽有些诧异,眼中却不见惊慌。她抓住谢南风的手,在他手心写上:“外面有多少人?”

“三十二人。”谢南风道,“他们搜完了下层,很快就会上来搜查客舱,我会设法劫持他们老大逃出去。”

“可有风险?”

“你放心,这里的大部分匪徒都只会粗茜功夫,一味砍杀,我一人对付起来绰绰有余。”

纪昀看了一眼船舱中,里面多为富商女眷和丫鬟,没见过世面,骤然遭遇水匪便哭成一团。她心头一沉,知道倘若她们落入水匪手中,多半没有活路。“能设法向官府报信吗?”

“等官府的人赶回来,我们的尸骨都凉了。”谢南风道,“纪大人,别告诉我你打算让我救下这一船的人。我没这本事,也不想白白送命。”

纪昀只犹豫了一秒,点头道:“好,我们先逃走,再设法救人。”

她话音未落,舱门便被匪徒粗暴的踹开了。船舱里瞬间传来女人凄厉的尖叫和哭喊声,谢南风不想引人注目,拉着她躲在角落里,却被一个匪徒给拉了起来,一看到他的脸,匪徒就愣住了,随即笑着摸上他的脸:“没想到此行还能遇到如此美貌的小娘子。”

“放开我!”谢南风尖着嗓子叫道,作出一副不堪艏辱的神态,“我已有夫婿了!”

他看了一眼纪昀,纪昀立刻心领神会,怒道:“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娘子!”

“这你就不懂了,我对没开过婚的小丫头不感兴趣,最艾强抢人妻。”匪徒头子笑道,“不如你甩了那个小白脸,今后跟我当压寨夫人吧?”

“士可杀不可辱,你再碰我一下,我就撞墙自尽!”

“你要是不从了我,我就砍了你相公。”

他使了个眼色,两个手下立刻抓着纪昀的头发强迫她跪下,挥刀作势砍下,谢南风惊怒交加,扑过去哀声抱住他的大腿:“我从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伤害我相公!”

“这才是好娘子。”匪徒大笑,在他的臀部拍了一下,把他跟麻袋似的架在肩上,拦腰抱着转了几圈,随即走远了。纪昀和一众被俘女眷也被带到了一个狭小的货舱,四周一片黑暗,纪昀在心里数着时间,估摸着现下已到了沱江下游的芦苇荡。此处芦苇丛足有一人来高,易守难攻,倒是很适合当作水匪的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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