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月落乌啼】(2 / 2)

阿南点了点办公室墙上的西洋钟:“有空的时候,让福利院的妈妈教你西洋时间,以后用小时,说时间要精确到分钟,明白了吗?”

小宁波点点头。

阿南行出办公室,管理所里稀稀拉拉两三人跟他打了招呼,走到门房,叫了几声“龙爷爷”,门房老头看报纸,缓缓朝他笑了笑,阿南又风尘仆仆走出大门。

出了大门就是菜市,中间平整的泥巴路,雨下得淅淅沥沥,到处都有明晃晃的小水坑,两旁两排齐整的小屋,有些颜色鲜亮的新屋,有些破落蒙尘的老房。

小屋前是各色摊位,瓜果蔬菜,鸡鸭牛羊肉海鲜,油米酱醋糖店、香料店、打金店、打铁铺子、木匠铺子,角落或是店门外空处,也摆上了一些移动小摊,算命的、卖糖画的、写家书的、卖甘蔗水的、卖小鸡小鸭的。

走到菜市尽头,都是些卖花卖鸟的,给人裁衣补衣的,卖虎骨大力丸和跳大神的对门开店,药材铺和医馆相邻开店,其他都是些做鞋补鞋小摊或低档洋表洋钟。

卖百货的阵仗最大,从店里到街上,占了小半条街,锅碗瓢盆、毛巾茶缸、门栓铁丝千百种物件,说也说不上来。卖菜这边人流不绝,熙熙攘攘,后段的店铺鲜少有人,阿南走路风风火火,东看看西望望,路上尽是打招呼,点头微笑的街坊。

走出菜市,豁然开朗,双道铺石大马路横在眼前,马路边的4层5层小高楼一下隔断了菜市的低矮寒酸,连空气都变得香甜起来。

各家商行商贸公司都集中在这个出口处,对面是教堂和一个小小公园墓地,左手边是政府机构所在,右手边则是银行酒店,错落五彩的霓虹灯牌一眼望不到边,白天熄了灯灰不溜秋失去了神采,到了天黑才妖娆妩媚起来。

阿南右转,习惯地找着商行橱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橱窗里的人形模特儿穿着洋气的男士西服,阿南减慢速度,走到一件西服前停一停,再到下一件西服前再停一停,一张朴实的大方脸,浓眉长眼,搭配这精致的西服,怎么看怎么都有点好笑。

阿南心想,命是天注定,那些富家公子生下来就白净漂亮,穿个啥衣服都好看,文文气气,举止优雅;偏他高高壮壮,却是穿啥都不好看,倒是省钱了,也没心思放在这些东西上,前面远处走过来几个人,他就重新加快速度走起来。

此时西装橱窗的人形模特脚下,探出了一个头,望着阿南的背影笑了出来,看着他飞快走没影了,又爬起来布置起橱窗来。

沿着路边楼房连绵的屋檐,走了2里路,来到一座白墙黑瓦的宅子,门外挂着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牌子【乌鹭棋社】。

大门开着,他大步跨过门槛走入,入门第一眼是一个大天井,两旁无非是些花草怪石,古朴雅致,穿过天井进入大厅,室内古色古香,尽是明清装饰布置,进厅门处一个淡墨古画屏风,上面画着一个和尚,对着一个刻有围棋棋盘的石桌发呆,屏风左边留白处写有一首宋词《蝶恋花》。

玉子纹楸频较路。

胜负等闲,休冶黄金注。

黑白斑斑乌间鹭。

明窗净几谁知处。

逼剥声中人不语。

见可知难,步武来还去。

何日挂冠宫一亩。

相从识取棋中趣。

画旁注有三个字-木野狐

越过屏风,便是大厅中堂,格局正气凌人,中间深青色石砖铺就的地上,整整齐齐摆着9张低案棋桌,每张桌面对面放着2个草编蒲团,一眼看去,很是壮观。

正对厅门的,是两张太师椅并排而置,没有繁复的花纹样式,就是普普通通黄花梨木,椅靠上正正方方云纹雕刻,中心镶一块黑玉石,在旁的一张镶嵌白玉石,两张太师椅中心左黑右白,对应了太极图左阴右阳,很有围棋黑白子的趣味。两个太师椅中间一个中堂几案,摆了几套围棋棋篓,并无其他。

左手黑玉太师椅前方,摆着一个黄花梨木八足圆凳,也是无任何花纹样式。中堂墙上挂了一幅字,上书一个“弈”字。整个空间,就是简简单单,一派中华文人的雅致趣味,没有官家雕龙画凤的气势逼人,也没有名门大户雕花纹画的热闹非凡。

阿南见中堂没人,出屋回到天井,从右手旁雨廊穿至后屋,进入一个门洞。

门洞内3个木质小门,对应了3个房间,阿南敲了敲第一间房门,听到房内一声“进来。”

阿南小心开门进屋,看到一位神形消瘦的长脸老者,满脸皱纹密布,一双明净透亮的大眼,两撇细细密密灰黑相间的小胡子,笔直身材。

穿一身白色长衫,外套一件灰色小褂,头顶瓜皮小帽,小帽后头留着一根灰黑短小的小辫,正坐在窗前的书桌上写字,见到阿南,示意他坐下。

老者开口是一副清朗爽脆的青年人嗓音,与外貌很不相符,说话隐隐流露出南方口音,又说得极好的官话:“乌鸦,金山的盗金案办得怎么样了?”

阿南端坐,看了看窗前的鸟架上,乌黑毛色的哑巴摇过头看他。

阿南转过头轻声对老者说到:“师爷,6人都不肯投案自首,还杀了3个苦力灭口,打伤了保安队的几个人,我跟他们说明,偷出的金珠带不出去,码头也好黑市也好,不敢收金,为首的三人死不投降,炸了矿洞,6人全部死亡,尸体已被挖出,我让手下人准备棺材去收尸。都是福建净溪的老乡,为了让老婆孩子来这边,老家那边打仗,饿死了很多人,金山那边一直不出粮(发工钱),也是被逼急了。”

“我会让差馆和海军的人送户籍名录过来,骨灰留在龙山庙,每人20个大洋,钱让保险公司出,和金山的工钱一起寄回老家,我已经写好保单。偷盗的金子有少吗?”

“我让金山的工头和经理都看了,没有少,一部分藏在下体,一部分藏在了随身行李里,6个人加起来,没有超过半斤,工友那边证实,偷金子大概花了4个多月时间,三天前开始准备逃走,本来准备躲运粮的卡车走,怕人太多了被发现,为首的三人想扔下另外的同伙,内讧闹起来,才被发现,睡在他们旁边的工友被灭口。”

师爷叹口气:“金山自己死伤的人,让他们自己去赔,即便他们公司资金困难,也应想尽一切办法给工人出粮,现在闹出事来,还不敢让差馆和军队来管,后面的事情,由福州商会和华人会接手。你在这里等一会儿,马上会有客人来,估计又是一桩难事。”

突然门外有人轻敲3下门“师爷、管事,杨掌柜拿黑金棋登门。”

阿南站起身,打开门,等师爷起身,师爷整理好笔墨,拿水壶给哑巴鸟架上的小水杯添了水,缓缓出屋,阿南跟着师爷后头,关好房门。

杨掌柜已经坐在后堂,下人在茶几备了茶,老人家用三江会馆的毛巾擦了衣物,小心翼翼拿了装有黑金棋的小盒子,放在手里握着。见绍兴师爷和乌鸦进来,立马起身作揖。

双方礼罢,杨掌柜先开口:“绍兴师爷,这次老朽摊上了莫名的官司,要师爷搭救啊!”师爷微笑道:“老先生与我是同乡,晚辈一定竭尽所能,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大概知晓了,杨老登门,我还是有些疑惑要向老前辈问上一问!”

“师爷,你说,我知无不言。”

“杨老,故土战事不休,百姓蒙难,敢问杨老在故国还有没有亲人,故友?”

“师爷,我来海外数十年,家乡已经没有半个亲人了,即便有远亲故友,也都是隔代的小辈,全无联系,不知生死啊~”

“那杨老,您家大业大,可知道在最近1个月,布庄染坊和门市,是否有人与故国有联系或者书信来往呢?”

“绍兴师爷啊,我这个买卖虽说用的都是自己家里人,外头请来的帮工也是不少,我知道你在问什么,我老头子家里上下都在管,但你现在要问说有没有,我自己实在是吃不准!我说家里没有,也难免外头的人有亲友来往。这个问题,我确实答不上来啊。”

师爷再次作揖:“杨老,明白了,把您手中的棋子给我,我派人送您回府,好好保重身体,我马上派人去查。”

杨掌柜撑着茶几站起来,将盒子交给师爷,连连作揖:“绍兴师爷,拜托了,拜托了!”

师爷和乌鸦送客至棋社大门外,一路上嘱咐杨掌柜保重身体。

送客毕,师爷跟阿南耳咐:“乌鸦,先查书信和新上岸的人,再去问问七大商社,有消息了,你叫耳目来回我,你只管在外,我有消息,会让哑巴来找你的。”

乌鸦点头,转身出发。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