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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一颗森白的骷髅头,两个黑窟窿似的眼洞里,燃烧着冰冷的金色火焰。如果是在假面舞会上看见这颗骷髅头,她完全不会感到吃惊和害怕,但它——但它正在她爱人的身躯上望着她!

这就是埃里克的真容,一张酷似骷髅头的面庞。怪不得他的轮廓如此分明,下颚角的线条清晰而凌厉,因为他的皮肤紧紧地贴在头骨上,必须瞪大双眼,才能看出皮肉与头骨的区别。

他并不丑陋,至少没有传统意义上丑陋的特征——他的眉骨突出,轮廓深邃,眼窝凹陷,但当这些特征是在描述一颗骷髅头时,就失去了所有象征美的意义。

一时间,切莉脑中闪过无数个想法。她想撒谎,想糊弄过去,想把面具推回去,当作无事发生,可这馊主意是她提出来的,她必须给埃里克一个交代。

但她不知道说什么。

她一向伶牙俐齿,甜言蜜语张嘴就来,可这种时候……这种时候,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死!

与此同时,埃里克低声开口说道:“我吓到你了,对么。凡是见过我真面目的人,都觉得我长得不像活人,更像是一具死尸,一副风干的骷髅。因为这张脸,没人认同我的歌声,没人认同我的才华……也没人爱我。他们不杀我,也不折磨我,却剥夺了我成为普通人的权利。我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却只能像十恶不赦的怪物一样苟活着。”

切莉听着他的心声,一颗心仿佛分裂成了两半,感到了强烈的心痛:一方面,她像普通女孩一样惧怕着他森冷恐怖的面孔,多看一眼都胆战心惊;另一方面,她又无比怜惜他的过往,同情他遭遇的一切,恨不得把他搂进怀里疼爱他。最终,同情勉强战胜了恐惧,她靠近他,轻声问道:“能让我摸摸你的脸吗?”

他侧头看向她。

“就一下,我保证不会弄疼你。”她小声说。

他却久久地一言不发。

就在她以为这句话不小心冒犯到他时,手腕忽然被他扣住了。

他将她拉近了一些,头微微垂下,在她的耳边低语道:“你知道么,我幻想过无数次这个场景,一个女人看见了我面具下的真容,却没有害怕,反而想触碰那张罪恶的、令人厌恶的脸庞……切莉,”他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我爱你,我会至死不渝地爱着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你也不要离开我,好吗?”

眼泪从他可怖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打在她的手背上。她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忍不住抽噎了起来。

这是她听过的最可怜的、也是最真挚的告白。他虽然像一副冷冰冰的骷髅,却有一颗比任何一个活人都要炙热的心脏。面对这样绝望而又热烈的爱意,她无法不动容。

复杂而强烈的情感注入了她的心房,她变得前所未有的勇敢,勇敢地抚上了他的面颊。温热的,仍是活人的触感。

他抬起头,愕然地看着她,当头一棒般痴傻。

“我也爱你,我的小狗。”她捧着他的脸,亲了亲他惊愕的嘴唇,“你的长相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那不重要——真爱就该超越肉.体的界限,不是吗?不要管其他人的想法,只管我的。从今天开始,我会记住你,你是埃里克,切莉的情人以及她未来的丈夫,还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指挥家、作曲家、歌唱家、魔术大师……唔,好像没说完,也许我该拿张纸记一记你都会什么。都怪你,会的东西太多了。自信一点,我的小怪物,你那么厉害,那么有魅力,我怎么可能因为你的长相而离开你?”

过了半晌,他才回抱住她的腰,像个白痴一样笨拙地回吻她。

切莉说的都是真心话,但在埃里克回吻过来一刹那,她还是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没办法,他长得太像冷森森的骷髅了。即使她不停地催眠自己,那是一张活人的脸,仍有一种被死神亲吻的错觉。

如果一直避而不看他的面庞,他们的关系迟早出现不可修复的裂纹。切莉想到一个好主意。她拿起旅行毛毯上的小酒杯,往里面挤了一些青柠汁,再倒满龙舌兰,将其中一杯递给埃里克:“我们先喝上一杯,再办那事儿,你觉得呢?

他看她一眼,接过了那杯龙舌兰。

切莉撅起嘴,给了他一个俏皮的飞吻,然后仰头一饮而尽。可恶,她的酒量太好了,一杯加青柠汁的龙舌兰还不足以令她失去神智。她又喝了一杯,再喝一杯。眼前的画面开始晃动,呼吸也有些紊乱,她看见埃里克重新戴上了面具。

那一刻,汹涌而来的愧疚几乎杀死了她。

她从来没有这么愧疚过,心口像被捅了一刀。她紧咬着牙,又喝了一杯龙舌兰,然后把那只小小的酒杯丢得远远的,爬到他的身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怀里难受地抽泣。

他用大拇指轻轻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别哭,害怕是正常的。

他都知道,他都知道,他都知道!

她哭得更加难受了,扁着嘴巴,面颊涨成了绯红色。再没有人比埃里克更爱她,更珍惜她,更宠爱她了,她也爱他,可他为什么长成那个样子?哪怕他丑一点儿,平凡一点儿,也没有关系,可他偏偏长得像个恐怖的骷髅头。她为自己的肤浅哭泣,为他的悲惨遭遇哭泣,更为没有希望的未来哭泣。

她一边哭着,一边用嘴唇怜爱地摩挲着他的唇角。

“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知道。 他说,“我也爱你。

“我会努力不怕你的脸……对不起,我是个肤浅的女孩……我太肤浅了。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面庞像一朵娇艳的粉玫瑰,如此美丽,如此迷人。

她在为他而哭,这就够了。

“这不怪你。你已经很好了。

他低低地说道,“你是第一个愿意看我的脸的人,连我的亲生父母都不愿意看它一眼。

这句话不仅没能纾解她内心的愧疚,反而让她的泪水变得更加汹涌。为了补偿可怜的埃里克,她趁着醺醺的酒意,取下了他的面具,温柔地亲吻那张可怖的脸庞。她第一次跪倒在他的脚边,用十根柔荑卖力地讨好那条生长在恶魔身上的欲望之蛇。当它的毒液滴落在她的脸上时,她也获得了奇异的快慰,仿佛降服了一条作恶多端的恶龙。

就这样吧,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是一条恐怖的、长着毒牙的恶龙,但她也不是美丽柔弱的公主,会被他的面相吓得寝食难安。

相反,她会勇敢地抓住他的毒牙,将他驯服成一条乖顺的蛇。!

五月份,他们回到了巴黎。

旅行期间,切莉没怎么晒太阳,皮肤变白了不少,不由有些烦恼。她受裸.体运动影响颇深,坚信晒成赤褐色的皮肤比惨白的肤色要美丽太多。为了满足她晒黑的愿望,埃里克在城郊买下一幢带花园和游泳池的别墅,筑高围墙,让她尽情地沐浴在炽热的阳光下。

毫无疑问,切莉是一个在各方面都相当肤浅的女孩。她没看过几本书,不知道裸.体运动兴起于何处,也不知道弗拉戈纳尔的《秋千》为什么显得情.色,却能很快领略到它们的美,然后模仿出来。

她虽然无法理解弗拉戈纳尔笔触的高明之处,却会像画上的女郎一样,荡着秋千,轻佻而邪恶地踢掉脚上的凉鞋——这个行为,本身就比那些长篇大论的解读要高明太多。

即使是埃里克这样眼光极为苛刻的艺术家,也必须承认,切莉身上有一种特殊的艺术气质。

她粗野,懒惰,目光天真又世俗,还未跟随阿波罗的缪斯般放浪形骸;住进城郊的别墅后,就再也没有穿过裙撑和袜子,总是一袭单薄的晨衣,光着脚走来走去。为此,埃里克再也没有聘过男仆。

时下女性沐浴时,会穿一种遮住胳膊和大腿的连衣裙,切莉却从不肯穿那种裙子,嫌它太累赘,总是光溜溜地走进浴室,衣物扔得满地都是。

有一回,埃里克甚至在门口的地毯上捡到了她的束腰。想到家中女仆可能见过她赤身裸.体的样子,而她又不排斥与女性亲近,他整个人险些被狂烈的妒火钻个血窟窿。

当天晚上,切莉看完轻歌剧,哼着歌,步伐轻快地走进卧室,刚刚脱下长手套,就被埃里克推到了房门上。他的眼神阴郁而冰冷,一只手扣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粗暴地扯开了她背上的系带。珍珠坠落了一地,噼里啪啦。裙子从后面撕裂开来,露出她美丽的脊椎沟——她今天出门没穿束腰,这个发现差点让他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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