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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术当然是要利用真炁,看到那幻象的人,其实已经暴露在了照射的腐蚀下。而玉霄子能有这样神通,恐怕是他也和凡人达成了协议。

只不过不同于他们和袁绍的悬停,那鬼修直接享受了献祭。

吃力不讨好。蔺含章心中默默评价他和拏离此时的处境,下一秒,拏离眼睛一睨,开口道:

“你是不是觉得你我这样吃力不讨好,还不如像那玉霄子之流?”

蔺含章只得陪笑:“我什么也没说。”

“我可一直觉得,你是个仁慈的好孩子。”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这么想了。蔺含章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盖住了他覆在自己面上的手。

“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我却不是通透的。师兄做好事,我便跟着做好事,一直都是这样罢了。”

“不。”拏离轻轻摇头,“四牡孔阜,六辔在手。你如何做,即是你心里如何想。有没有我都是一样,莫要太过……”

“可我不能没有师兄——这并非是甜言蜜语。”蔺含章正色道,“我心中难道只有情爱;师兄一直当我是孩子,我最初见到师兄,也的确是少年心性。而如今多年过去,我人生中的大半,也早已被师兄占据了。就算我此时你我并非道侣,师兄对我也无比重要。”

拏离静静看了他半晌,咽下未完话语,轻声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说得倒明白了。”

“师兄说笑了,你的身边……”

直到这时,他才恍然察觉,拏离身边真也没有旁人了。幼时被父母抛弃,年少又独守孤崖,儿时的伙伴,如今也背道而驰。

拏离赧然一笑,拍了拍他手臂,嘴唇仍是因着亲吻而肿胀光润,春色惑人。但他的神情,仿佛倏的一下远了,青山叠嶂,一重又一重的雾。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能得一知己足矣,不必多虑了。”

他说完,迅速换了话题:

“玉霄子想再塑金身,也难为他这番布置。”

“师兄可有破解之法?”

“你认为此人的弱点是什么?”

蔺含章思索道:“刚愎自用、狂妄独断。”

“那我们该助他一力才是。”

拏离眨了眨眼,指腹在他的手臂上轻轻叩着。按理说天资独厚的修士,大多会维持在二十出头的壮年模样。拏离容貌又显得更年轻,目似漆印,长眉如画,七分仙风道格,三分恣意傲气。

“就看他这股妖风,能否吹到青云之上去!”

在三天内,建木的所有人类,都在梦中见到了那相似的场景。

第一天的梦境,是百年前那场灾祸的景象。如今地下已经没有经历大照射的人类存活,而在梦中,他们身临其境。

天空裂开缝隙,数以万计的火球从天而降。带着明亮若星的光华,和融化地面的热度,天罚纷纷落地。巨大的太阳坠落了,大地一片白芒。农田里、树梢上、人、耕牛、破碎的衣服、山猫、摇晃草叶、千百岁的老树……在高热的虚无中融化了,变成一滩灰;远处的人也融化了,四肢咕噜噜掉在地上,一颗头到处找着方向,皮肤和大地永不分离……

梦的战栗让人们尖叫出声,在规定的夜晚中嚎啕醒来。这一夜的恐惧划破了麻木的生活,使人们暂忘了对地面之谜的向往,在早起的明灯亮起前,就开始狂热地向新神祷告:

善巧大悲降生罗华族;

上界独尊降服众魔军;

身如濯濯白莲光辉耀;

顶礼本师罗华观音佛。

声声颂念,自然也传到拏离二人耳中。他们只当这罗华观音佛是玉霄子疯得厉害,要污了与鬼修最不对付的佛修名声。观音又是佛道两教皆有的神位,一次得罪两个,更是称他的意。

而到了宋昭斐这边,却是被这称号骇得浑身颤抖,捂住耳朵不敢细听。缠绕他多年的痛楚再次袭来,只有身边两个战战兢兢的凡童,忍受皮肉灼烧的痛苦,跪在一旁为他祈愿。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要这样……”

和他形似疯癫的状态不同,玉霄子身披罗衣,手拈莲花,面上那慈悲笑容,和眼中淡淡光华,真是如神霄绛阙一般。而宋昭斐口中喃喃,他也充耳不闻,只对那两小童招手道:

“你们昨夜可做梦?”

“……回禀仙师,是。”

“梦见什么了?”

听他讲完那离奇诡梦,玉霄子淡淡笑道:

“你二人来此几天了?”

“回仙师,已经三天了。”

二人眼中都亮起了光。只要待满七天,他们就可以去往极乐。而在这七天内,口舌生疮、皮肤流脓、甚至内脏出血、脑浆破碎,都是他们要经的历练。

此时,两个孩童身上伤口,散发出隐隐恶臭。而那天真的脸上挂满希冀,让宋昭斐恨不得直接杀了他二人痛快。

玉霄子面容含笑,时而颔首,末了,手中莲花散出滴滴雨露,落在那童子身上。仙人的恩泽让他们忘却了疼痛,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们并不明白这是鬼修幻术,在看见对方五官中落下血泪时,也只是相视一笑。

宋昭斐再也忍受不了,抽剑刺中一个孩子。他尖叫着劈砍了几刀,被血液溅了满脸。而更令他绝望的是,在他看向另一人时,那小童居然带着淡淡希冀地看着他,仿佛这是什么天大的奖赏。

他终于忍耐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想回家,哪怕回到刚穿来的太乙宗也行。哭着哭着,他拉住了玉霄子的衣角。眼下只有这个男人是他能依靠的,却也是他想逃脱的。

“冲虚,”他抹去眼泪,哀求道,“我不想再杀人了,我只想回家。”

玉霄子反而轻笑起来,那张清华面容,也难免泄出几分艳色:

“怎么,不是你说,要飞升了你才能回家么?我正是在帮你啊。”

“我……我回太乙宗就好,我要回宋家。”

“去做傀儡么?”

玉霄子笑意更甚,托起他的下巴,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森然。

“其实我还是有些喜欢你的,你这般拧巴纠结的人,真是世间少有。叫我杀人时,一口一个道长的叫,如今换了你自己,就这般哭哭啼啼,真是有趣极了。”

“……我错了,我……以前我不懂事。”

宋昭斐早已学会了只听自己想听的部分,见玉霄子还有几分情意,强挤出笑容道:

“其实杀人……也还好。可你为何非要扮什么反派,反派最后要杀了所有人……”

“扮?”

玉霄子嗅了嗅手中莲花,接触到他鼻息的瞬间,那花瓣就化作一滩血水,沿着指缝滴落。

“我可没有演戏的爱好,只不过你给了我灵感,我觉得,观音这个尊号,似乎比宗主更适合我。”

他边说,边摆出一副合十印。他十指修长,指尖一经触碰,就蔓延出一朵十瓣莲花的佛光。摆着摆着,又忽而大笑起来。

宋昭斐见他这样子,心中除了恐惧就是荒谬,喃喃道:

“可是,反派最后是会被打败的……”

玉霄子优雅地一拂尘埃,语调温和,内容却是淬毒般:

“难道你还觉得,自己是什么主角?”

“我当然……我不是能是谁,难道拏离是主角?你也觉得他是主角?”

对方扫了他一眼,眸光中少见怜悯:

“主角、配角、反派,你这套言论很有意思,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真正令我在乎的,就算是你口中那‘剧情’吧。我玉神机,诞生于一个死去的妇人胎中,喝到的第一口母乳就是血污。千百年来,本座做过最低贱的奴仆,也曾万人之上、鬼界独尊。死过多少回,就活过多少回。”

“这……这也都是剧情设定,是那个作者不好,他要虐你才把你写成这样……”

一阵大笑打断了他的话,玉霄子忍不住捧腹。他也懒得再端那观音姿态,斜斜靠在玉榻上,讥笑道:

“本座真是对牛弹琴,怎么世上竟有你这般蠢笨的人。”

对方讷讷不言,他又摇头叹息:

“事到如今,你竟还觉得这都是旁人能左右的。嗐,真是白瞎这身根骨。”

宋昭斐可是真切看过那书,忍不住反驳:

“你又怎知不是呢?”

“是又如何?”

玉霄子见那幸存的小童还在旁边站着,这些听不懂的话语,已经让他完全迷惑了。他微微抬手,将其化为一滩血水,又从中捡出那颗小巧颅骨,在手中盘弄。比起莲花,这才是他趁手的玩具。

他与那粉骷髅空洞的双眼对视片刻,突然将其砸向宋昭斐。可怜这‘主角’躲也不敢躲,只能受着反派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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