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 / 2)

他这么想着,手中也直接祭出了武器,将面前还没来得及色诱他的美人拦腰斩断。

那几个少男女,如同活人般软倒在地,抽搐着呕出鲜血。离得近的,直接被斩作了两截。远的,也只余些皮肉挂着。

涌出的鲜血逐渐覆盖了地毯,又沿着台阶流下,到了超常地步。几乎要把这间宫室淹作血池。

血浪中,缓缓浮现一女官身影,神情威严肃穆,正是他们在沙漠中所见的那位。她开口说话,声音冰冷缓慢,语调也是蔺含章从未听过的:

“杀孽太重,当入地狱道。”

受到她这副判官模样感染,蔺含章差点冷笑出声。他一撩袍,翻出六乘慑心镜,将其放大到整座宫殿的高度,把眼前血色翻天的景象都笼罩在内。

镜光到处,一切皆现了原型。那几具美貌宫人,只不过残腐干尸。血池之上的女官,更只是块碧色玉俑。

他向前一步,脚步却有滞涩。原来是地底流沙中又伸出了许多手臂,抓着他的脚跟,似乎要把他拖往地狱。

“……你犯下罪责,还想逃脱?”

这声音不再由女官说出,而是从四面八方聚集,蚕食着他的神智。藉由镜面,反而更为强烈地钻入他神念中。一时间他脑子一片嗡鸣,似乎那玉俑就是知道他有此法物,才引诱他使出慑心镜。

无数尸魄从塔中钻出,怨毒地在他周身啃咬。甚至连薛氏兄妹狰狞的面容,也时不时闪现其中。蔺含章想要收回镜面,却感到面中一热。一股黑血沿着鼻腔流淌下来。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这次蔺含章是真的笑了出来,他冷哼一声,踢开那些干枯手臂。不顾面上血迹,一手将慑心镜化得更大,将自身也囊括在内。

阴魄在他周身嘶吼,却不能伤及根本。

呜呼哀哉、何苦来哉;此时的最优解,大概就是超度了这些亡灵,积攒善工,也好过了这城主的“考验”。

但蔺含章可不像他师兄那么好心,对送上门来的阴魄,他只是运转起六乘慑心阵,引得更多尸魄现身。

直到最后一道残魂也被纳入其中,他就地趺跏,从法囊中掏出一瓷白小罐。

那罐既出,灵场更是大乱。脑中嗡然作响,也有黑血沿着耳孔流下。蔺含章只不做理会,逼出一线心血,就在那白罐上写起字来。

待最后一字“猖”落下,罐口也不住震颤。似乎就要顶破了盖,从内爆裂开。蔺含章一手掀起神坛,往空中一抛。只见漫天阴魂,哭嚎着向罐中涌去,几乎凝作一股如有实质的阴风。

他也不管是鬼是猖,统统收入兵马罐中。又加上法阵镇压,还细致地沿着罐身贴满了符隶——这样的魂魄,他是不好吞吃——但也不代表他就要帮他们解脱。

比起做样子给别人看,还不如先收着,日后放到黑市里,卖个不错价钱——那不比虚无缥缈的传承强吗。

此举摆明是为虎作伥。但蔺含章本也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若不是还能换点钱财,他都懒得费力去封印。不如把这罐子埋在角落,等哪个倒霉鬼来中奖了。

他此时已是一副七窍流血的惨状,简直有些暴露死相。好在此处也只有他和那玉俑存在。蔺含章一边用慑心镜找着阵眼,一边踢了踢那玉俑:

“不是要下地狱么,你倒是让我看看,那地狱里有什么?”

是有备受欺辱的回忆,还是身体上的折磨,或者眼看自己灯尽油枯,却只能等待死亡来临的孤独。

玉俑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居然幽幽散起光来。似乎认定他已通过考验,将要给他传授什么秘法……

蔺含章一脚踩在玉俑头上,将它踢得粉碎。

“这种东西也值得捡……”

他舔了舔唇角血迹,鼻腔一片锈味。被剧情支配的平和感淡去,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他此刻真实的情绪。

“一具尸体,还妄想审判我。”

阵法破开的瞬间,扑面而来是潮水般的流民。他们身穿布衣,半身血染、半身淤泥,疯狂地向一个方向逃窜。在他们身后,是一片混沌废墟。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几个身姿高大的巨人,面容模糊,正手拿利刃,切开一个逃窜中的男人的肚腹。

那人肠子外流,引得蚊虫环绕,可竟然还活着。他用两只手臂爬到了更远的地方,又被上天降下的一道火球砸中,烈烈燃烧起来。

在漫天哭嚎中,蔺含章看见了远处塔顶的祭台。年轻的城主躺在祭坛上,怀抱玉俑,让身边围绕的宫人们,一刀一刀割去他身上的血肉。血珠连串地甩出刀子,暴露出肌肤底下筋膜,甚至跳动的肌群。

“牺——牲——”

宫人们口中这么喊着,很快,那城主就被剖成了一团蠕动的血团。他喃喃自语,口中涌出鲜血,又被围在身周的侍从擦去。

在羟含混不清的祈愿中,大地上数不清的坟茔开裂,从中涌出了一群虫豸。他们强大的祖先回到凡间,身体则化作阴兵,驱散那些高大的仙人。

而那魂魄,却在族人歃血的祈祷中上升,直到凝结成巨大的婴胎。

那即是云梦泽,一个死人魂魄构成的桃花源。

眼前的景象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处幽暗宽广的空间。这里才是真正的塔顶,是镜面的最后一层。

祭台边缘,坐着一个身穿华服的青年人。他姿态随和,架着一只腿,手肘则撑在膝上,正歪头看着他。

“怎么,你不想学会我的幻术吗?”

他的脸很模糊,时而是极为陌生的样貌,时而又露出几分相似——那是拏离的脸。

蔺含章掐了一把手心,忍住了冲上前去的念头,故作不屑道:“雕虫小技。”

“也对,你和他们是一样的。”

眼前这个青年,也就是城主羟轻快地说。

“和谁一样?”蔺含章问,“和‘极人’么。”

“嗯,一样,不过还差得远。”那人答道,“其实吾不明白你们是怎么回事,有的人强些,有的人弱些……云梦泽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那为何你是城主,他们却是平民?”

“因为,总要有人牺牲。”

羟从祭台上跳下,活动着身体。

“吾到访过那个地方,所以吾主宰这个地方。”

蔺含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他的脸越来越像拏离了。

“死而后生,你不只是城主羟,还是万化宗的老祖……你们与其他鬼修做了交易,叫他们来秘境中,为你寻一具色身,好让你重新降世。真是蛇鼠一窝啊。”

他接着道:“而万化宗,如果我没猜错,已经攻上太乙了。所以云蒙之难即使泄露,也不会有人介入。 内外交困、自顾不暇,你们倒懂点计谋。”

“这些事吾倒不知晓。”

羟对他笑笑,脸上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歉意。

“吾本也只是一个会些幻术的小王,谁想一朝到访死地,居然得了天道垂怜,让吾领悟到道的玄妙。

而你所说的太乙宗,大概就是常来叨扰这秘境的那些人吧。吾想他们也该试一试死亡滋味,若非这样掠夺,小王也不必夺他人房舍,只等云胎降世,便可重临世间了。”

他所言不像虚假,蔺含章声色不动,继续发问:

“这云胎到底是什么,你只是凡人,为何有这样的能力?阴阳妙化蛛又是什么东西,为何可以联通两界?”

“凡人么。”城主轻笑道,“你说吾是凡人,可在天人面前,你也是凡人啊。云胎也好、秘境也罢,都只是一场梦、一场幻梦……知晓这一切,吾便可通所有界。”

他说着,身形如鬼魅般,已来到蔺含章面前。那张和拏离别无二致的脸,紧紧盯着他,双眼幽暗无明。

“你……”

他轻声说,身形又忽而后退。

“你似乎不大一样,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哦?”对方惊讶地看着他,“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这么说,其实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吾将改写一切。”

那修士并未动摇,似乎对他这番言论毫无兴致。

“有趣、有趣。”羟抚掌而笑,“你能统率阴兵,你应当辅佐吾。”

“我为何要那么做?”

“你别无选择。”

青年看着自己的手掌,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血肉感受了。面前这只手温润修长,柔软得好似柳条一般,又有着更甚金玉的坚固。

“吾并不想为难你说的什么太乙,吾只是为吾族人找一处安心地。你看不上那些雕虫小技、难道也看不上万化宗的妙法吗。”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