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桥上初见(2 / 2)

年轻的男人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饱含深意得看了她这个方向一眼后,就回过头和那个犹如一只大虾米的怪人一起消失在了小姑娘的视野中。

公交车“吱”一声刹住了车,车身一阵颤抖,章小七猛地睁开了眼睛。耳边传来了售票员的喊声:“文化宫到了,到站的乘客请有序下车。文化宫到了,到站的乘客赶紧下车了哈。先下后上,注意安全。”

章小七来不及细想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在公交车上走神并且想起了儿时的那个梦,听到了到站的提醒后,她赶紧把脚下一个大背包拎起来用力背在了背上,然后拎着另外一个装满衣物的大布袋就随着人群下了车。

刚刚下车,市中心里特有的繁忙气息就铺面而来,这是一个到处都是形色匆匆的行人的地方。因为临近下班时间,每个行人的脸上都写着疲惫和匆忙,和小镇上那些斯条慢里的街坊邻居们完全不同。

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的章小七仔细搜索着周围,在一堆杂七杂八的指示牌里找了一会后,她看到了其中一块指向了这次的目的地——“王爷巷”。

章小七从小镇上赶来市中心是有原因的。

奶奶膝下有三个女儿,三姨是最小的那个,而她的母亲是老大。母亲结婚结的晚,一直都陪着四十多岁丧夫的奶奶照料两个妹妹。直到二姨嫁到镇上,最小的三妹念书念出息了进城之后,母亲才和章婆婆一样招女婿招了自己那个据村里的长辈说老实巴交的外地人父亲,过了两年后就有了她。因为是招女婿上门,她随了章婆婆姓,并叫她奶奶。村子里的人都说章小七的父母是好人,可惜好人不长命,在章小七两岁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因为一场意外过世了。

听后来把自己接到镇上当亲闺女带到大的二姨说,在父亲和母亲去世后,二姨是想马上把她接到镇上抚养的。可是一辈子都和声和气的奶奶却不知道为什么,死活不同意这件事,坚持要把她放在乡下养。做了一辈子算命神婆的奶奶为了这个骂了二姨好几回,见到母亲态度这么强硬,性格不像奶奶的二姨不得不选择了放弃。可是没等几年,奶奶就也去世了。

三姨回到镇上前,二姨总是和章小七说,三姨和章小七都长得很像年轻时候的奶奶,性格也是,看上去温温和和的,其实一旦拿定了主意,骨子里比表面泼辣的自己还要倔。

三姨和奶奶的关系并不好。本来奶奶是想要三姨接过她算命神婆的活儿的,可惜三姨高中毕业之后背着奶奶直接念了市里的一所大学。在她们那个年代,对于章小七出生的那个村子来说,大学生还是稀罕得很。所以村上的人都来劝奶奶不要耽搁三丫头的前程,到最后,这个十村八乡都很尊重的老神婆也没法子,就放弃了让三姨接班的想法。念完大学的三姨直接留在了市里,因为那会回村子要先到村子所属的镇上,再叫跑运输的个体带回去,所以三姨直到奶奶去世,回来的次数也不多。

或许都是命,村上人总说,因为泄露了太多天机,奶奶的子嗣们注定多灾多难。除了章小七的父母外,三姨也是。章小七曾经听奶奶和三姨在小屋子里狠狠吵过一架,她从没听到过奶奶那样凄厉得骂人,大致意思就是责怪三姨不听她的安排。那一次三姨哭得很厉害,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还年幼的章小七印象最深的就是三姨哭着说,所有的事都是奶奶的错。

三姨原本有个不错的家庭,可惜,应了章家的女人除了二姨命都不好的话,三姨父在上个月突然就患病过世了。因为膝下无子,孤单的三姨不想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在上个礼拜搬回了小镇。她买了二姨家对门的一间小洋房,房子的主人正好因为开厂赚了钱举家搬去了国外,三姨买下来后,就常住在了镇上。

三姨父是市里吃公家饭的,病逝前还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而三姨有阵子也做生意,还赚了不少钱,因此家里条件不错。除了自己住的那个小区里有一套住的房子外,三姨还在市中心一个老巷子里买了一个两层楼门面。她和姨父两个是大学同学,当初自由恋爱走到了一起。章小七见过三姨父几面,那是一个长相白净、说话和和气气、颇有书生气的人,偶尔几次回乡下每次都带一堆礼物。看得出来,他把三姨照顾得很好,对奶奶也很尊敬。

就这么好一对夫妻,婚后多少年却怎么也生不出孩子。镇上有些碎嘴的人都说三姨是因为断了章家的传承,受了神仙迁怒。这话也传到了三姨父耳朵里,但他从来都没怪怨过。谁知道,就是这么样一个好人,也年纪轻轻就走了。

因为从小有些呆呆的,即便碰上大学扩展多年,章小七只考上了一个本地三流大学,从那毕业后,她一直闲在家里帮着二姨照看她开在镇上的一家小超市。这次进城,是三姨想着让她帮自己照料下市里的房子和门面,也正好到市里来看看,是不是能找一份合适的工作。

三姨是念过书的人,她觉得章小七有张她们老章家的漂亮面孔,呆在她们出生地那个小城最西北角的穷镇子上可惜了,还不如来市里闯荡闯荡。再怎么样,到市里来讨生计,也比在镇上混日子强。说不定在市里遇到个好对象,这辈子就不愁吃穿了。

二姨初中念完就没念过书,虽然不舍,但是她是个没主意的,听自己妹妹这么说就也就同意了。可能是长相很像,章小七对这位相处次数不多的小阿姨的话,一向都言听计从。于是,在三姨的安排下和二姨的千叮咛万嘱咐中,她带着行李、揣着她们塞在兜里的一些钱就踏上了来市里的公交车。

章小七对市里并不算太陌生,但是也仅限于市中心广场周边一小片地段。念书的时候,有些孤僻的章小七虽然不怎么爱出门,但是还是陪着仅存的几个关系不错的舍友到市里逛过几次。

这几年老旧城区改造进行得如火如荼,市中心简直一天一个样,章小七有些费劲得一边查看路牌一边向着三姨在“王爷巷”里的那间门面房摸过去。三姨说她把市中心那套房子的钥匙给了那间门面房里名叫洛殁房客,并拜托他在最近帮着去打扫打扫。所以她得先去那个现在开了一家名叫“落寞的夏天”的小水吧的门面房那找到三姨的房客先。

正找着地方的时候,天空突然变了脸,一片乌云毫无征兆得遮住了刚刚还亮堂堂的天空,夏天闷热的空气里传来了一股子腥味,让街头的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章小七暗暗喊了声倒霉,拖着手里的、背上的沉重行李就开始寻找避雨的地方。

在章小七刚踏入一个商场的门口找到地方落脚点时,豆大的雨滴就从天上落了下来。几乎只是瞬间,就连成了一片将整个城市都模糊了的雨幕。刚刚人来人往的街道变得空空荡荡,倒是远处那条宽阔的大马路上挤满了亮起大灯的汽车。

她不喜欢下雨天,这是一个她从没有向人提起过的秘密。她的奶奶是一个在自己老家远近闻名的算命神婆,或许就像二姨和三姨说的那样,她和她已经记不清模样的母亲是最像奶奶的两个人,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打小她就和别的孩子有些不同。在很小的时候,章小七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明明她都能听得懂身边的人讲的东西,就是表达不了,直到七岁发了一场高烧之后,她才突然像开了窍一样学会了说话。但是就是那场高烧之后,她儿时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整个人都有些迟钝,做什么事情都显得后知后觉。

不过虽然脑子有点不太好使,她还是零星记得儿时的一些事情。在夜晚或者阴天,她总是能在村子里那些老旧房子或者常年照不到阳光的角落里听到零零碎碎的说话的声音。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看到一些奇怪的身影藏在那些黑暗的地方,仿佛在窥视着自己。她这种场景里总是能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死鱼一般的腥味。这让本来就孤僻的章小七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她大概记得是在七岁那年的高烧之后,这种现在回想起来总是能把她吓出冷汗来的情景就突然消失了。只是每逢下雨天,再没有看到那些可怕的景象或者听到那些琐碎的声音的章小七,偶尔还会闻到那股子让她记忆深刻的腥臭味,不过比起小时候来那味道已经淡了很多。

兴许是旁边躲雨的人比较多的原因,章小七没有闻到那些熟悉的味道。这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有些奇怪的是,就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消散的乌云背后就不见了夏日本该很晚才会落山的太阳。天空阴沉沉的,就像夜晚乘着这波骤雨提前来到了城市上空。

虽然天色变黑了,但城市是个神奇的地方,刚刚还空荡荡的街道在雨停后,一下子变得了人来人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行人瞬间充斥了街道的每个角落。

看了看手表,章小七重新拎起了脚下的大布袋子,带着背上那个大背包再次踏上了寻找那间小水吧的路。

这座小城的市中心并不大,章小七很快就确定了那间小水吧的位置。“王爷巷”跟她所在的市里最繁华的几个街道隔着一条东西向的大运河,到那里需要穿过一座名叫“瑃庭”的石桥。章小七曾经听城里的同学说过,这座石桥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是清初建造的,一直用到了现在。几分钟后,她看到了这座满是斑驳的痕迹的桥梁。

当章小七站在石桥靠近闹市区的一头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莫名的心悸。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排贴着桥下有着悠久历史的大运河的白墙老房子,并没有看到高楼。这些老房子分布在桥的另一头连着的那条狭窄巷子的两边,门面都被做成了清一色的明清式样,仿佛和身后的繁华城市完全不在一个时空。

再次确认了目的地就在对面后,章小七一脚踏上了那座处处都留着岁月痕迹的石桥。

仿佛只是刹那间的事,耳畔的喧嚣声突然消失不见了,章小七那张即将跨入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感觉愈发强烈了起来。这时,她的鼻子里又钻进了一丝熟悉的淡淡腥味,让她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正当她停住脚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手里提着一盏老旧灯笼的身影从桥的另外一头冒了出来。年轻的姑娘心口一紧,幼时那个晚上的梦毫无征兆得跳了出来,让她瞬间觉得手脚有些发凉。

很快,章小七就看清了那人的全貌。那是一个穿着深色休闲裤和黑色T恤衫的高瘦年轻人,看上去要比她稍大些。这个年轻男人轮廓分明,有一对长的很漂亮的浓眉,虽然眼睛并不大,但是眼睫毛却很漂亮。如果不是他的眉头紧锁,身上又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暮气,倒也称得上相貌不错。

在年轻人靠近章小七后,她发现那些城市里喧嚣的声音突然又回到了她的耳朵里。向来对这种诡异的情况有些后知后觉的女孩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在脑海里回忆起了三姨和她提过的话,于是她猜到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份。

“章小七?”

“你是洛殁?”

两个人几乎同时问对方。

平日里总是在夏天的运河河面上流动的晚风好像这会突然才知道穿过这座城市,它吹开了年轻女孩因为赶路而凌乱得遮在了脸上的黑色长发,露出了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直到这个刹那,章小七才又后知后觉得发现了年轻男人手里并没有拿着灯笼,刚刚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名字古怪叫做洛殁的年轻男人眉头不知道为什么皱得更紧了,正当章小七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这个初次见面的年轻男人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然后用不容质疑的口气说:“先过桥再说!”

有些发愣的章小七就这样带着重重的行李被第一次见面的年轻男人拖到了桥对面。

很久之后,回忆起初次见面时候情景的章小七,发现自己印象最深的竟然是——他的掌心可真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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