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马头尘60(2 / 2)

表哥,就是我刘敬宣这样的人吧?你说我不懂是非对错,把一切不公都归咎给朝廷。是啊,是我没有本事。

他司马元显有本事,他若真有本事,为什么向那敌国使臣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他若真有本事,为什么不把苍生百姓顾好,让那作乱反叛的贼子失望息心?

他若真有本事,为什么不把刀尖朝外,北伐中原,兴复旧日两都,还我汉家天下?”

何无忌冷酒入喉,无语凝噎。

刘裕道:

“你有前将军背书,喝不喝司马的酒、舞不舞献媚的槊,都没关系:你可以有骨气。

你比我小吧?十九岁?对,你比我小几岁。你还小,你可能觉得,有骨气是一件爷们儿的事。

我也不懂太多道理,只是我有时觉得,穷人的骨气,就像是婊子的牌坊。

有钱有势可以散财聚人、可以修德免灾。权势之家的孩子们,只要不为非作歹,玩的不太过分,老百姓啥也说不出来——

能再稍微接接地气,会耍个刀,会骑个马,能吟两句狗屁不通的玄言诗,简直可以感动大晋了。

穷人的孩子悲惨很多,要忠,要孝,要仁,要义,要上进,要精明,阿弥,我们还他妈的要看眼色,对吧?

敬宣你说的不错,只有军功能使寒门翻身。两军厮杀,人头滚滚,简单直接。双刀快马,有何珍贵?我最值钱的,是这一条敢拼敢打的贱命!”

只有刘敬宣不饮酒,余下几人都大醉了,醉话都大。一声叹息,刘敬宣道:

“寄奴哥,这样吧。你我都是刘姓,不妨改个宗。大汉中山靖王也好、大汉楚元王也好、大汉梁武王也好——对外只说你是汉皇后裔。待灭了桓玄,我为你上表,发迹前,可以预先打个家世的草稿。”

刘裕摇头,轻笑道:

“东南西北,不分胡汉,皆是炎黄九黎的后人;大晋上下,不分南渡、土著,人人也都有个显赫的祖宗。

这天下不是单单给精英预备的,并非贱民就不配活着。

一场饥荒,人食人,人死半数;一场大战,人杀人,半数再死半数。像汉末那样的瘟疫,不用多,来两场,那苟活的半数的半数,还要再死半数。五胡乱华,大晋险些灭国,衣冠南渡。南渡之人,混得好的,你讲话,强者恒强。混得不好的,当年有土有业的权贵们,从豪门世家,下放成为寒门子弟。当年的富农,变成现在的贫农;当年的贫农,又沦为豪门的奴隶、部曲。

欣欣向荣,普天同庆,长安城的大晋转为洛阳城的大晋,洛阳城的大晋转为建康城的大晋,一代新朝送旧朝,我们本都有个显赫的祖宗。

天下之人,不论贫贱富贵,都能从史书中学到唯二的两个东西,一个是经验,另一个是教训。

天下人从史书中学到的唯一经验是,江山无一姓之主,兵强马壮者自为之。天下人从史书中学到的唯一教训是,天下人没有从史书中学到任何教训。

每有朝代更迭,上位者最该担忧的,不是天灾、战乱、饥荒和瘟疫,是下层人。每有朝代更迭,前朝的上位者,大多要被下层人挂到树上。有位长者说得好啊,什么他娘的千古兴亡,皆是那门户私计;到头来,躲不过滚滚马头尘,尽归了匆匆驹溪影。”

二刘相视大乐。

王谧睡的正美,刘裕扶他到厢房歇了。送客出门,刘敬宣登车,向弥挽定缰绳,何无忌却又带刀跳下了马车。何无忌道:

“见壮士,不可交臂而失之。那日点将台上,无令不能妄动,我只是心痒;弟妹身怀六甲,刚才在院内,更是不敢惊扰,只先饮酒。寄奴,可否以双刀赐教?”

明月如霜,一声孤雁叫。

话音刚落,何无忌单刀出手。刘裕鞘中似有龙吟,眼皮开合之间,两人皆木立不动。

何无忌单刀刚举,马尘长刀已抵近了他咽喉半寸。

收刀,雁过。

刘裕嬉笑道:

“无忌兄,你若当我是兄弟,莫分胜负。”

“刘寄奴,是我败了。败便败了,男儿败也挺胸抬头。”

“你没败给我,是你单刀败给了马尘。这马尘直刀,是一柄圭首刀,刀尾如圭,刀把前面两尺不开刃,没有刀镡:长刀没有护手,就是一杆带刃的棍子。没有护手摩擦衣物,拔刀没有阻力,出刀更快;没有护手的长刀,刀身更轻,挥刀时也便更快。”

何无忌郑重与刘裕揖别。刘裕又轻声道:

“刀镡可以护手,有时候却又碍手。武道没有常理,顺心从意即可。”

人未登车,远山忽然群鸟惊林,喧腾而飞。八只耳朵齐听,蹄声大作,山外有马队疾驰。

何无忌回首道:

“敬宣,你的兵?”

“什么我的兵?司马文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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