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师者29(2 / 2)

在豫山书院读书其实是一件非常有意境的事,先生并非在学堂中一本正经的讲学,而是真的在户外席地而坐,或是在松林之中高谈阔论,或是山泉之侧曲水流觞。

谢灵均与卢佾,钱益二人相伴而行,交谈甚欢,在面对先生的提问时,卢佾的回答永远都是最合先生心意的,而谢灵均就比较出挑,因为他总是能另辟蹊径,至于钱益倒是中规中矩。

在书院的学习中谢灵均发现其中的内容和自己的认知差距很大,甚至颠覆了他上辈子的固有理解。

谁能想到“贱内”说的不是卑贱的老婆,而是卑贱之人的老婆,完全是自谦的说法!男尊女卑说的是男子要自尊自爱,女子要谦卑慎言!跟男的尊贵,女的卑贱八竿子打不着!

“无毒不丈夫”应是“无度不丈夫”,“最毒妇人心”应是“最毒负人心”,“女子无才便是德”应该读作“女子无才辨是德”,而谢灵均最震撼的却是另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处的“为”乃是“作为”之意,简单的一字变化,整句话的意思便立刻不同。

一个人若不注重自我的修为,天地都看不下去要出手灭了你!

虽是同样的语句,但流传千年之后意思却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同时代的人有着不同的理解,这或许就是古代先贤智慧不断延续的结果,其中有好也有坏。

尤其是在理解之后,谢灵均发现若是按古人的理解这些语句词意便通顺的太多,或许后世的急功近利使得这些词句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听先生们讲学更像是“古今对照”,谢灵均不光觉得有意思,更是把当下的学问与后世的学问进行对比,从中收获良多。

书院看似不大,其实内里幽深,谢灵均在散学后便沿着山溪向书院中走去,一条碎石小径就在山溪之侧蜿蜒,无聊的他脑袋跟着腿向前走。

不知不觉便走到书院的后庭之中,当下这个时代延续了魏晋的林园之风,就算是在山上亦有园林样式,山泉发自山顶,也在书院之后,木桥跨越其上,水榭横居于侧,这里才是真正的宜人之景,谢灵均不禁在边上的暖亭中歇息,继而呼呼大睡……

这一觉睡的是真舒服,秋风虽冷,但暖亭的好处便是在通风的同时还能保留一定热量,午后的阳光被人遮住,谢灵均不满的开口道:“扰人清梦非君子。”

“尊师重道礼为先!”

谢灵均猛然一惊,睁眼便瞧见秦牧文似笑非笑的表情,随即起身道:“学生见过山长。”

“你倒是忍得住的性子,至今不曾拜会老夫。”秦牧文看似漫不经心,却是在质疑自己不重师长,谢灵均暗自无奈,没想到这老先生倒是挺在意。

叉手施礼道:“学生不敢,只是拜会山长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学生去了也不显眼,打算另寻时机再单独拜会。”

“如此说来老夫还要夸你机灵才是?那现在便是好时机!”秦牧文说完便走出暖亭,谢灵均自然在其后半个身位一老一小沿着小径漫步。

秋日的豫山并不萧瑟,落英缤纷之下另有别样之美,山泉潺潺流仿佛冲走剩下的一切烦躁。

只可惜在这美景之下,却有一群学子向山下走去,谢灵均这才发现自己跟着秦牧文站在了一处眺望远方的凉亭里。

“那些是什么人?”

见秦牧文不说话,谢灵均便开口打破沉默,秦牧文对着下山的学子深深一礼,支起腰杆后才感叹道:“那些是前来豫山求学的庶门子弟,又是一年不畅时,又添风雨又添愁!”

谢灵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先生难道就没想过改变?毕竟您是山长,终究能有所通融……”

秦牧文略微惊讶的看向他,随即笑道:“我这山长只有管束书院之权,却无招收学子之权,你可明白其中意思?”

“明白了。”

感情这豫山书院也不是他说的算,谢灵均看了一眼秦牧文长叹一声:“学问这东西本是先贤总结出来的智慧,为的是教化后人,教化万民,谁知现在却变成了权利的工具……学问之悲哀莫过如是!都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但就算孔圣人煌煌如日,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学问会变成束之高阁的敬畏。”

秦牧文盯着谢灵均看了好一会,突然哈哈大笑道:“你小子的蛊惑之言还真是厉害,几句话便说的老夫热血沸腾,甚至有了破例的冲动,但可惜……这世上之事本就不公,就算老夫将那些庶门子弟收入书院又如何?一时之计,终不得长久,反倒是给了他们不存在的希望,那才非是君子所为!”

说完又似笑非笑的盯着谢灵均道:“要不你再试试,看还能否鼓动老夫?”

谢灵均一时哑然,他刚刚那番话确实是在鼓动秦牧文,没想到被他所识破,随即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学生只是知晓,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

昌黎先生的《师说》一出,立刻把秦牧文所震住,谢灵均的话虽是在阐述一个简单的道理,可就是这简单的“常识”却让他面红耳赤,羞愧不已,自己终究是他口中的“师者”啊!

秦牧文一直觉得自己足够的古井无波了,万万想不到居然在一少年郎的面前招架不住,话到嘴边再看向同样报以似笑非笑表情的谢灵均,顿时胸口气息翻涌,所有的无奈化作长长的叹息,继而苦笑一声承认道:“老夫不配师者之名!”

一瞬间,谢灵均觉得眼前的老人苍老了十岁,那种身上散发出来的颓废与无力让他大为后悔,不该去这样刺激一个老人,更不该否定他的师者之名,毕竟他也桃李满天下了。

呆呆的看着秦牧文离开的方向,边上却传来章公实的声音:“你这小子,才学惊人,可棱角分明的脾性,终究还需改改的,可知每年秦先生皆会站在此处目送庶门子弟离开?”

“学生知错!”

“那还不向山长认错去?!”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