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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杀人灭口?还在找什么东西……托合齐又是心惊又是惶惑,他又将尸身仔细探勘,忽然发觉这小太监死后松开的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随手捡了根树枝,托合齐撬开了那已经僵硬的牙关,从舌头底下翻出一张小小的绢纸。

上头赫然是十三爷的字迹,字迹匆忙,是写给四爷的,只写了两件事:一是木兰临时换防恐怕有诈,二是太子独留行宫养病,身边侍卫都调走了,危在旦夕,他要调身边亲卫前去护佑太子。

这两行字虽然语焉不详,但却又正好暗和了托合齐被临时调来的疑惑——皇上临时打发走了鄂伦岱和隆科多,把他调了过来,随后他排布巡防时却见十三爷、十四爷带兵飞马而去,他心里本就不安极了,见了这信儿便很有些深信不疑。

这李长安是十三爷贴身太监,留他下来是给四贝勒传信,但没想到信还没带到就已经被人谋害了!想来这两条信是极重要的,托合齐将那绢纸藏进袖子里,有人敢在御帐附近杀人,这事必须立刻禀报皇上!但这封十三爷要传给四爷的信,却不能漏了风声,否则皇上心里定会有想头!他正琢磨着要怎么跟康熙回话、又怎么将这信暗地传到四爷手里不叫人知道、而这背后杀人之凶徒又会是谁……

他步履沉沉地走出那黑暗的角落,才刚刚踏出去,就被猛地一晃的火光刺了眼,本应去负责外围戒严的鄂伦岱高举着火把站在他面前,冷冷笑道:“真是巧了,我尿急来撒尿也能遇着托合齐大人,您不好好守着皇上,擅离职守,独自一人在这儿做什么呢?”

热河行宫,平日里被称为“水流无声云犹在”的烟波致爽斋笼罩在夜幕之下,四处都能听闻兵戈之声,茶房太监李奕奉着热茶走过三步一岗的长廊,在手按在腰刀上的上三旗官兵的虎视眈眈下,哆哆嗦嗦地转过四知书屋,终于走到后头的烟波致爽斋门口,更是到处都可见束甲的兵丁,他被要求放下手里的茶盘,两个小兵将他仔细搜了身,手里端的茶碗、茶壶也用银针探过,这才冷肃着脸摆手放行。

康熙沉着脸坐在西暖阁的罗汉床上,面前的小几上放着那张从托合齐身上搜出来的绢纸。老十三的字是老四手把手教的,和老四的字很像,却比冷板端正的老四更多几分不羁和飘逸,因此他写字的时候练笔、出锋都更长,康熙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确与十三往常课业上的字迹别无一二。但康熙是书法上的行家,他还是在那两行字的兵锋处看出了一些勉强与刻意,就像刻意仿着十三的习惯写字一般。

但今晚的事儿却让登记御极四十多年的康熙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他心神不宁却又满腹疑窦,先是老大揭发老八心怀异志、镇魇太子,为防备老八临时决定换防,康熙此时对太子并不如历史上那般戒备,虽有试探之意,却仍选择相信与太子亲厚的托合齐,谁知托合齐才刚刚接手,就发现了死尸,死的还是老十三身边的大太监!紧接着,托合齐又被鄂伦岱堵了个正着,两人早就明争暗斗许久,鄂伦岱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就报到康熙这儿来。

鄂伦岱在康熙面前自然极尽污蔑摸黑托合齐,甚至要将杀人的罪名都按在托合齐身上,托合齐自然不认,两人在大帐中吵了起来,但康熙对他们二人所言都不全信,唯独死了人是抵赖不得的,他心里就跟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一般:有人在他起居之处杀人,他竟然毫无察觉!若是要杀他,岂非也易如反掌?

他看着跪在下头相互攀咬的两人,怒喝一声命人将隆科多和托合齐都带下去关着,又叫粘杆处的暗卫亲自去审,不多时,托合齐身上那张绢纸就到了康熙手里。

十三有没有擅自调兵,康熙一清二楚,十三和十四是奉他的密旨去的张家口行宫,但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事儿,十三想要跟老四通气,似乎也很正常,但以他对老四和太子的忠心与坦白,他绝不会写下调兵去张家口行宫护佑太子的话,只会据实说明,何必误导老四?说明,这张条子,的确是伪造的,伪造之人并不知道具体老十三匆匆带兵离去是为了什么,只能枉自揣测,故布疑阵。

但想明白了这一节,却让康熙心里更是升起更深的怒火与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他忽然意识到,有人想栽赃十三、老四,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在他驻跸之处杀人!

更令他胆寒的是,隆科多、鄂伦岱投靠了老八不可信了,但托合齐也成了太子的人!已经不是他的臣子了!先不说这张条子的是真是假,即便是伪造的,但托合齐却没有主动交出来!在大帐里同鄂伦岱对峙时半句都没有提到这张绢纸的事。

他为什么这么做,还不是怕这上头写的是真的,想替太子瞒下来,或是给他传信!那太子呢,他病了,远远留在行宫,显得如此清清白白,但会不会这阴谋本就是他跟老四、老十三他们一手策划,要把老八拉下水去?他是故意装病好避嫌?托合齐可是九门提督!

可是,太子又为何要这么做呢?他明明什么都不做,老八也奈何不了他,如今倒把身边亲近的兄弟、臣子都牵扯进来,得不偿失啊!难不成是老大做的?他看不惯老八,素来与太子也不和,是不是想借此诬陷太子、把兄弟们都搞垮了,好自己上位!

明珠死了,老大失了智囊,他有这么聪明吗?康熙防备老大防备得紧,老大虽然把持着兵部,康熙却从来不用他的人护卫,一向都让他带人打前哨、断后或是在外围巡视,他很难接近里头的侍卫,而且一手臭字,怎么伪造十三的字?还是老八……老八字也写得不好,但他手里能人异士众多,寻个擅长仿字的幕僚又有何难?何况老大言之凿凿,只怕那留容道士在身边相面算命之事他脱不了干系,又爱邀买人心,他做出这种事来,也不奇怪。

康熙心里转过无数的心思,一面命人立刻去掉克图阿哈尼堪,让他带兵到木兰护驾,一面让人狠狠审问托合齐和隆科多。他已经命鄂伦岱换防到外头,结果这混账拖了那么久都没走!他到底想做什么?还是说……他到底在等什么?

不管怎么想,今日之事却和他几个儿子都脱不开干系,撇开太子不说,老大、老四、老八、老十三、老十四都是他最倚重的几个孩子,正因为他们各有能干的地方,他才会将不同的差事都放到他们身上,他不想像前明那样将藩王当猪圈养,养出来一群尾大不掉、只知耗费国库的傻子,他的儿子他各个都好好培养,也教他们忠君爱国的道理,给了他们机会参与朝政。

康熙原本想得很好,他想撇开满洲那群勋贵,以后他不需要什么辅政大臣,他有自己的儿子辅佐朝政就是,就像竭力辅佐成王的周公!可惜,他的儿子们没有这样的仁心,反倒生出了一堆反骨!一个个都盯着他身下的位置,一个个都盼着他这个父皇早死,个个欺君罔上,都是混账!

这木兰是决意呆不得了,托合齐也好,鄂伦岱也好,隆科多也好,他一个都不信了。克图阿哈尼堪一到,康熙就决定要回热河去,等热河的兵防都安顿好了,康熙好歹是统御天下四十多年的人,论权谋,明珠死后谁也比不上他,他心念回转之间就已经有了纠察真凶的法子,这才下旨召集所有皇子,连远在张家口行宫的太子也不顾病情一并叫过来。

热河行宫里都是他亲领的上三旗官兵,克图阿哈尼堪是太皇太后留给他的老人额尔克图的孙子,这人从不跟任何皇子来往,康熙这才放心让他继任他祖父的镶黄旗都统之位。

他要把所有儿子都压在热河行宫,封了他们的耳目,这样他们不论谁有反心,也掀不出波浪来。康熙如今是谁也不信了,即便是太子……即便是太子……

平日里保成孝顺至极,一日三餐早晚问安没有落下的,尤其有段日子对他格外黏腻,保成不争不抢,让康熙渐渐都忘了他身边围了多少人,如今托合齐这一张绢纸,却像撕开那层父子亲厚的薄膜一般,让康熙开始在心里盘算细数“太子党”的构成。

老四、老十三就不必说了,连带着他们身后的乌拉那拉氏、兆佳氏也能为太子所用。

老十四如今也倒向了太子,而太子还娶了完颜家的儿媳妇。

马齐那老货平日里与太子并不亲厚,但他这个的女儿嫁给了老十二,李荣保的女儿又已经是弘晳的嫡福晋,富察家跟东宫又怎么撕扯得干净?而借着富察家,老十二向着谁还用多说么,他亲舅舅就是托合齐!这就像一张大网,彻底连起来了……康熙又想到之前胤礽曾请他的示下,想将茉雅奇嫁给托合齐的儿子,当时他还觉着这是一件好事,如今再细想只觉着心都沉下去了。

除了这几个姻亲相连的,还有蒙古准葛尔部、喀尔喀部。

外朝汉臣里,有程家和张家,程家虽还在丁忧,但程怀靖手里握着澳洲水师,假以时日也能得用,满臣里格尔芬、阿尔吉善两兄弟如今专管对外朝番邦那一摊子事。

康熙数完心里便生了疙瘩,太子何时身后有了那么多势力了!随后,他又再一数老大和老八的人,老大在兵部、宗室里威望极重,裕亲王府自始至终都站在他身后,老八则拉拢了朝堂上八成的文臣,身后还站着两个出了皇后的外戚:钮祜禄氏、佟佳氏,他身后还有安亲王府。

宗室里头……保成没人。勋贵里头只有个不上不下的赫舍里氏,如今大半时日都在远洋的大海上,也帮不上他什么忙。(完颜氏、富察氏可都还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勋贵。)

文臣里有张英,如今已经辞官归乡,留下儿子张廷玉、张廷璐在朝堂上,但都不算身居高位。而程家已经丁忧,只留了个程怀靖还在澳洲囤田……还只是个总兵,也算不上什么。这么一看,康熙又觉着太子在朝臣、宗室和勋贵上头的人似乎……很比不过他的兄弟,甚至有点寒酸了。

想到这儿,康熙顺手就把马齐、张廷玉派出去安顿蒙古王公,又把佟国维派去安顿沙鄂使臣,还把皇子福晋皇孙们全都凑一块儿打包送去张家口行宫看管,再让阿灵阿护送福全的儿子保泰,让他趁夜不要睡了,赶回京城去给老娘过生日。

保泰(正被太监从热乎乎的帐篷里拽起来):?

把跟儿子们利益相关的大臣亲眷全都远远打发之后,康熙便坐在榻上轻轻转动着手里的念珠,静待着儿子们的到来。不一会儿,门外的太监就高声禀告:“直郡王、四贝勒、八贝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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