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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便静静地坐着,假装在收拾桌上的秀女画像,其实一直在留意着康熙的神色,见他先是出神,后是恼怒,接着神色又慢慢冷下来,她就知道皇上的心思已经转到太子身上了,皇上多少年来都是这样,不管宫妃们说哪个儿子的事,只要稍稍提一句太子,或是言语里暗示几分,他立马就能想着太子如何如何。

然后立马就要怜惜太子了:朕可怜的保成啊——

他对太子是爱之切也责之切,但这份慈父之心却早已沦为四妃们打击东宫最好的手段,这手段惠妃就常用,用得极好,这一招,德妃也不过是学了个皮毛罢了。

否则直郡王那么鲁莽一根筋的人,先前怎么会那么被康熙倚重?连大千岁都叫出来了,这都亏了他有个厉害的母妃还有个决胜千里之外的厉害舅舅——明珠。

有这么俩人一里一外帮衬着,就是头猪也能扶起来了。

德妃撇了撇嘴,若是她也有纳兰家作为后盾,如今十四怎么会那么难?老四怎么会不愿意亲近他,而去亲近养母的母家佟佳氏呢?还不是乌雅氏不得力,全靠女人么?一个靠在宫里苦苦支撑多年的她,一个靠嫁给阿灵阿的妹妹,她们俩姐妹上辈子也不知遭了什么孽,这辈子投生到了乌雅氏,阿玛兄弟就别说了,没个得力的,全赖在她们姐妹俩身上吸血呢。

不过,她不像太子妃,不管兄弟亲戚是个什么货色全都想拉扯起来,德妃对自己的亲阿玛和兄弟都是重拳出击的,乌雅氏全族上下仰着她的鼻息过活,不敢有一丝违背。

德妃瞧不上太子妃的就是这一点,若是族人跟纳兰家一般厉害的,那也不用拉扯了。但若是族人跟石家、乌雅氏一样都是傻子和蠢材的,就不能把他们当人看,只能当猫儿狗儿,否则你对他们太好了,这些黑了心肠和良心的东西就敢蹬鼻子上脸,这就得跟遛狗似的,时不时扔点骨头就成了,他们反而还能乖乖地看家护院。

毓庆宫里就有个现行的程家,那个程佳氏就是个聪明的,程家起点多低啊,汉人、汉臣、还是七品官,如今又是怎么样了?抬旗!升官!她乌雅氏都还没抬旗,真够气人的,皇上偏心太子实在太偏了,不怪她想踩太子一脚。

如今叫程佳氏了。真烦人。德妃心里酸,但程佳氏进宫十五年,程家时至今日才算稳当地站在了朝堂上,这一条路他们家从歙县走到京城,走了整整十五年。

太子妃进宫的时日还比程佳氏短几年,石家还有爵位在身,结果又混成了个什么样子?这就是耐不住性子啊,纳兰家是什么家世,当初纳兰容若又是多么惊才艳艳,十七岁入国子监、十八岁就中举的天才,明珠照样把人送进宫从三等侍卫做起,给皇上看大门混脸熟,跟着皇上出巡扈从,一点也没走捷径。

而她呢,她进宫三十多年了,乌雅氏如今连过年宫宴都还没资格进来呢,她说什么了么?娘家里全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德妃耐心等了三十多年都没等到家里出个有用的男人,那又如何,继续等就是了,何苦急成这样呢?

德妃也走神了,等康熙突然开口:“画像留着,朕回头再给老十四好好看看。”

她才回过神来,笑道:“是,皇上。”

德妃就知道,这事儿成了。

她笑着告退回了永和宫,德妃心里谋划得十分好:今年秀女那么多,她原本就跟皇上通过气要选伊尔根觉罗氏了,皇上却说回头再给十四好好选,实际上是想给太子选吧?

而她今儿带过去的画像也是精心挑选的,汉军旗挑了好几个,但最出挑、漂亮的就是邱氏,其他的和她一比都成歪瓜裂枣了,而康熙事多事忙,以他的性子,有德妃筛过的,不会再费时去寻其他的了。

在他眼里,这是德妃为了十四精心挑出来的,都是能当侧福晋的品格,以德妃的细致,定然也是每个都召见相看过的,想来人品家世不会有什么大错,回头再让梁九功去查一查根底也就是了,至于满洲的格格,康熙是不会考虑的,他一向只会给太子爷指汉军旗的格格。

德妃太了解康熙了,只怕回头他还会传口谕,让德妃不要透露出去这批秀女原本是为谁预备的,这是为了俩兄弟避嫌,然后他还会替她描摹呢:“朕本有意为太子添人,因此托德妃代为相看。”是啊,她本来就是为十四挑的人嘛,是康熙自己要赏给太子的。

慈父亦为帝王,德妃卧在凉榻上轻轻扇着风,悠哉地想,皇上爱子,与她有什么干系?谁让元后早逝呢,就留下个血滴子……而为了皇上的保成、为了储位的安危,她们没了多少个孩子!荣妃最惨,前头三个阿哥全没了,惠妃没了长子,若非当年及时求旨将直郡王送出宫外养在与纳兰家联姻的内务府总管噶禄家,只怕也难在宫里活下来。

直郡王和三贝勒可都是在宫外大臣家活下来的,足足养到八岁,身强力壮才回宫。老四给了孝懿皇后活下来了,她自己养的六阿哥却没了。德妃想到就生气。

还不许如今踩几脚了?

德妃正想得开心,结果回头又听心腹宫女进来回话说,晌午皇上没歇下,兴致勃勃亲自拟了一份新卷子,嘱咐内务府腾出个大殿来,要钟粹宫候选的汉军旗秀女通通都考一遍。

德妃:“……”总感觉有什么事脱离掌控了。

德妃的障眼法的确成功了,胤礽也没留意什么邱氏的,他和程婉蕴一块儿批卷子呢,今儿一早弘晳拉着几个铁匠在做什么马车头,搞了个会喷气的铁皮东西按在马车上,结果那东西确实能拉着马车跑,但控制不住,拉着马车横冲直撞,把墙撞出个大洞,还把上好的朱轮车给弄散架了,气得胤礽把人关了禁闭,结果这孩子还不气馁,捧着设计稿乖乖关禁闭,太监说二阿哥还在改那个蒸汽铁皮机子呢。

额林珠呢,跟着哈日瑙海出宫玩了。策妄阿拉布坦传回了藏地的消息,他派了几个蒙古死士,花了一年多,总算把桑结嘉措给暗杀了,但原来那个和硕蒙古特汗也已经被桑结嘉措谋害了,于是康熙便又封了一个汗王,顺道让策妄阿拉布坦继续监视着布达拉宫的所有动向,一有异动就密折飞报。

于是哈日瑙海总算能休沐了,说京里新来个南边的戏班子,唱的昆曲特别好,便跟程婉蕴请旨要带额林珠一块儿出去听戏逛街,那会儿胤礽在淳本殿处理杂事,等回来的时候,程婉蕴已经同意了,额林珠正抱着自家额娘又跳又笑呢。

胤礽不能抹阿婉的面子,便只好吩咐让额楚贴身护卫大格格,寸步不离,顺道低声嘱咐:“把你家闺女叫上陪着,不许哈日瑙海靠近大格格,一步都不行。”

额楚:“……嗻。”

两个大孩子没在,茉雅奇又在宁寿宫,只剩弘晋和佛尔果春俩小包子在院子里抓蝴蝶捕蜻蜓,闹出了一身汗又累得回屋睡了。

因此,难得两人能这样安静地享受一会儿陪伴的时光。

廊下一人一张躺椅,脚边一盆冰,俩人都是青色江崖海波满绣香云纱家常衣裳,阿婉说,这料子还有,回头再给几个小的做一身一样的,咱们一家子着亲子装。

胤礽喜欢她说咱们一家子的样子,含笑应了。

秀女们的卷子程婉蕴亲自批的,她先是看每个人的字迹,字如其人,字是什么风格,往往这个人也差不多。有人笔锋凌厉,有人宽厚方正,有人娟秀纤细,这都是映刻性子的。看下来,富察氏的字最飘逸、兆氏的字透着匠人刀刻般的横平竖直,完颜氏她先前本没怎么留意,今儿一看她的卷面,她习的是颜体,程婉蕴大致就知道她是什么性子了。

再一看她答得性格测试题,果然是那种比较内敛、厚道,不怎么善言辞,但安分守己、规规矩矩的姑娘。这样的人在秀女里很多,的确不出挑,怪不得她都有些记不清什么时候圈的人了,青杏帮着她回忆了半天,才渐渐想起她什么模样。

还算秀气吧?皮肤挺白的。

而在第二卷 常识题目里,她答对最多的也是有关女红、女则以及诗词论语之类的,天文地理她大多不懂,就是个平平常常、好的世家里一抓一大把的平凡的姑娘。

学的都是父母让学的,是最常见那种循规蹈矩、听话懂事的女孩子。和十四福晋是同一个家族,但并非同一支,她阿玛袭了一等男爵位,但没有其他官身。

兄弟好像也不怎么出息,程婉蕴问了太子爷,他都不大有印象,回想了很久才道:“好像外放哪里当官,估摸着也就是个知府、同知一类的,恐怕不准确,要让人查过才知道,十四福晋的阿玛我倒是认得,是礼部侍郎,这位完颜格格家里便实在记不清了。”

得,估摸一家子都是这种性子:佛系。

程婉蕴琢磨了一会儿,将完颜氏的卷子递给太子爷:“这个给弘暄如何?镶红旗的,祖上是红带子,有点爵位但不多,小姑娘本分老实,识文断字,人我也见了,清秀之资,说起来比不上富察氏,就是怕委屈了弘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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