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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梦来得让胤礽迷茫,后来走了许久才隐约望见了几顶蒙古包,牛羊马匹和骆驼都用木栏与草垛围了起来,人也不例外,帐篷上盖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牦牛皮,门帘子都用木楔深深打进了积雪下的冻土里。等暴风雪小了一些,蒙古包里走出来几个戴羊皮帽子的蒙古人,拿了铁锹去河边敲冰。

被裹挟着雪沫子的风从后头一推,胤礽走进了其中最大的那顶帐篷里,他一眼就认出了坐在上首,正冷冷地把玩着匕首的人,寒锋在他指尖旋转,他却丝毫不怕割伤自己,冰凉的灰色眼眸里藏着一丝疯狂。

那几个取冰的蒙古人回来了,还牵回了一匹马,马背上伏着个冻僵的人。

“大汗,传信的人回来了,只是他好像快死了。”

胤礽沉默地望着眼前那人不顾信使的死活,用温热的水将他浇醒,听到那冻僵的嘴唇与舌头含糊不清地吐露出:“回……回大汗的话……大清皇太子……已经被废黜,东宫上下皆圈禁……东宫……东宫的程……程侧福晋也已病死了……”

话没说完,信使就已经撑不住再次昏了过去。

这消息犹如惊涛骇浪,震得帐篷里的人都嚯地站了起来:“原来入秋时来换皮毛的商人说得都是真的,这大清的天要变了!”

唯独那年轻人……胤礽看着他,他听完后只摆了摆手让人将信使抬下去,随后便一直垂眸不说话,只是手在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两块雕工精细的玉佩,一块雕着个憨态可掬的小黑狗,一块是只鹰。

那是很久之前有一年,胤礽得了一大块温润的羊脂白玉,便全赏了阿婉,本想让她送到造办处去做个玉雕屏风放在屋子里摆,她却在胤礽暴殄天物的目光下命人将那整块羊脂白玉都切了,给东宫每个孩子都做了块玉佩,这些玉佩虽个个雕工图案都不尽相同,但那几块玉拼起来,色线却都能合得上。

“以后不论走到哪里,咱们都是一家人。”

胤礽记得清清楚楚,当初阿婉还让孩子们自个选图案,额林珠捂着嘴望着哈日瑙海窃笑:“我要雕一只小黑狗。”然后哈日瑙海的脸颊便红了。

阿婉给哈日瑙海也留了一块,他那块雕的是漠北沙丘上翱翔的雄鹰。

很久之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年轻人才嘶哑地发出一个声音:“叔父回来了吗?”

胤礽看着他的样子微微皱起眉头。

“回大汗的话,今早信使来回,大策凌敦多布将军杀了拉藏汗,攻下了伊犁河谷、和田与拉萨,我们准葛尔的兵锋已让藏族王公们臣服了,现在大策凌敦多布将军应当在班师的路上。”

年轻人倚在狼皮椅上,目光像是染上了鬼火:“老皇帝欺骗我们,隐瞒东宫的消息,将我们当做狗一般使唤,让我们替他们抵抗沙鄂的大军,让我们死了多少马匹和男人!还害得父汗重伤不起,这是刻意要我们与沙鄂两败俱伤,果真打得好算盘……”

“大汗……”

“老皇帝忌惮准葛尔部,正是忌惮我曾被太子爷与程额娘抚养长大,他才这么做的。”年轻人站了起来,冷酷的眸子里隐藏了几分悲伤,“额林珠死了,程额娘也死了,或许不久后太子1銥誮也要死了……他们害死了我在大清的额祈葛与额赫!如今……清廷上下再无我的牵挂了……”

他将匕首狠狠地插入桌案中,削掉了一块桌角,抬起燃起火焰般的眸子,“尔等谨记,从今以后,即便我死,准葛尔部的后世子孙,亦永世不得顺清!”

“是!噶勒丹策凌大汗!”

胤礽猛地醒了过来。

屋子里拉上了床帐子,因此显得很有几分昏暗,胤礽坐在床榻上一时无言,他侧头看了眼仍在熟睡中的阿婉,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看你,这就是你给额林珠找的好夫婿啊……”

哈日瑙海是小名,后来策妄阿拉布坦似乎也觉着自己取名过于随意了,便在册封世子时正式给儿子改名噶勒丹策凌,只是每回他回来,阿婉和额林珠都还爱唤他哈日瑙海。

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胤礽起身穿衣,走到毓庆宫的院子里,他微微仰起头,呼出一点白气,望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原来他倒下了以后,不仅仅阿婉、叔公、怀靖他们这些环绕在他身边的人没了好下场,就连那样遥远的准葛尔部、连不过在东宫抚育过几年的哈日瑙海,都被算作了太子党受到清算的波及……

哈日瑙海念着他与阿婉的情分竟举部叛清,除了被逼无奈,或许也存着为他们鸣不平的心吧,只是这仍旧让胤礽心情无比复杂,即便是他失势死于倾轧,他仍旧不愿大清再起兵戈。

“爷,已是未时二科了。”何保忠揣着个怀表,躬身上前说。

不能真把老四一个人丢在那儿,胤礽点点头:“走吧,先去宁寿宫,再去户部衙门。”

陪皇太后说了有大半个时辰的话,听闻皇太后如今年老眼花,时常看不清字又认不清人,又让人给皇太后送来格尔芬从西洋带回来的老花镜,是用最好的玻璃磨成的,透亮清晰还轻便,皇太后一戴上就笑了,直夸这东西极好,胤礽这才放心离去。

坐上肩舆一路摇摇晃晃,雪堆积在华盖顶上,时不时便往后滑落一大块,发出簌簌的声响,正好经过御花园里的大湖,落雪声中还有许多笑声,胤礽从伞盖底下往外望去,正好看见额林珠穿着冰靴像旷野的风一般从眼前掠过,哈日瑙海就跟在身侧。

湖面上除了他们,还有十五、十六阿哥,以及胤祥的两个同胞妹妹八公主和十公主,十公主身子弱,小小的女孩儿没下场滑冰,而是坐在湖边替哥哥姐姐们看衣裳,怀里抱着一堆各式各样精美华丽的披风,顺道给哥哥姐姐们拍掌鼓劲。

胤礽死死盯着哈日瑙海,如今的他眉目虽也天生几分清冷,却还是个透净的少年,不似梦中那样灰暗、绝望又冷漠,如今的他望着额林珠时总不自觉露出笑意来,好似雪山上融化的积冰,当然,落在胤礽眼里,便是透着股小狗般的傻气,让旺财借他一条尾巴,说不定已经摇起来了。

哼。胤礽收回目光,心里却还是不得劲,他手痒痒的,从几个月前策妄阿拉布坦在木兰为哈日瑙海请康熙赐婚之日起,他就很想好好揍哈日瑙海一顿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借口,若是无缘无故揍了人,又怕阿婉护短生气,胤礽颇有些进退两难。但他还是下定决心,回头抽个空要狠狠揍……好好找这小子谈一谈。

至少要压着他让他发誓,不困发生什么事,一辈子都不许反清!

等进了衙门,本以为老四仍旧一人在可怜兮兮地案牍劳形,胤礽路上想到此还有几分不忍,还在心里自责自己身为兄长,竟然不如弟弟吃苦……谁知他刚踩进去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定睛一看,原本堆满了文书账册和算盘的杂乱长案已经清理了干净,上头摆上了三大盒雕着喜上眉梢的红木食盒,食盒底下盛着炭火,烘得里头的羊角包还烫手。

亲自送东西来的添金还没走,他是个机灵鬼,还跟三宝要了三种不同的奶茶,给四爷带的是拿雨前龙井做的茶底,配的牛乳小火熬了半个时辰的龙井奶茶,口味清香犹入江南。十三爷的是七窨茉莉兑煮牛乳,再加了芋圆珍珠,茶香又浓奶又甜,太子爷的是程主子用松木柴亲自炒的乌龙,茶中有点轻微的烟气,加上一点牛乳和焦糖,又化作了兰花香一般,回味悠久。

五爷……添金三种各多装了一壶,五爷果然不挑,一口一个羊角包,再一口就能将一整杯奶茶牛饮干净,他这样牛嚼牡丹却也吃得很满足很香甜,添金连忙悄悄给跟来的小太监使眼色,让他回去再取些来,太子爷都还没回来,瞧五爷一个人就能包圆了。

胤礽便见着三个弟弟见他进来了,嘴角上还沾着沫子起身跟他行礼,十三还热情地招呼道:“二哥你怎么才来,程佳嫂嫂又送好吃的来了,您再来晚一点,就都被五哥吃光了!”

胤祺立刻不服:“浑说,我才吃了四个!”

“哪儿是四个,分明是十个!”十三指着眼前都已经空了的蜜豆芋泥馅羊角包的食盒,怒而控诉,他就一个转身倒奶茶的功夫,明显是程佳嫂嫂特意给他做的一屉羊角包就没了!没了!

他才吃了一个!十三在心里嘀嘀咕咕。

胤禛就很聪明了,添金一来,他就让苏培盛捡出了三四个放在小瓷碟子里,另外端在另一张桌子去吃,就连奶茶也是,他挨个闻过味儿后,精准地选择了龙井的,然后另取了个小炉子,一手拎着茶壶一手拎着账册,自个围着炉子,一边工作一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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