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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消息依旧是个低着头送东西的太监递进来的,但废太子听了一点反应也没有,倒是胤礽有些奇怪,他被废后,连老四、老十三都未能幸免,太子妃以及石家竟然……

她究竟……做了什么……

很快,胤礽就想明白了。那些被处死、被圈禁、被罢官的那些人,都在为他奔走,他们正是因为想尽办法想救他、为他说清,因此惹怒了皇阿玛,这才丢了官、丢了自由身、乃至丢了性命。而太子妃和石家,他们用不着做什么,他们只要什么都不做……

胤礽先是低声笑了,随即大笑出声。

真是可笑。

真是可笑啊。

太子爷伏在程婉蕴肩头,很久都没了动静。可是她不敢动,因为她觉着那温热的湿意依旧还在她肩头,她的寝衣都被打湿了。

太子爷回了一趟畅春园,再过来庄子上神情就有些不对劲,但太子爷掩饰得还挺好,直到吃完饭,她看他一个人站在那儿发呆,眼神空空的,才觉察出来。

但太子爷不想说,她也暂时没有问。

她想,等他平静一点,或者自己想通了,她再问可能会好一点,谁知道他竟然不是生气,而是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世上,谁能给太子爷委屈受啊!

那除了咱太子爷那位“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皇帝”亲爹没别人了。

程婉蕴怜爱地虎摸了一下太子爷的脑袋。实际上,太子爷也快三十岁了,能熬到这份上,还是个正常人,真是不易啊。

这回程婉蕴倒是猜错了,但不妨碍她开动脑筋想着找个法子安慰太子爷。她甚至觉得,她上辈子怎么考了那么多证书,也不知道考个心理学从业资格证呢?放到现在这一定能派上用场啊!

望着黑漆漆的天好似变成了灰青色,程婉蕴灵机一动,小声道:“二爷,反正咱们都睡不着,要不要去山上看日出呀?”

第126章 日出

程婉蕴不知太子爷打哪儿受的委屈, 还以为是康熙那根筋又搭错了教训儿子,因此上山路上使出浑身解数没话也要找话说,就是见路边一根竹子生得弯, 也要指给太子爷瞧, 务必让他没空隙去想别的。

她怀着孕,两人披着夜色与晨露走走停停,后半段侍卫们抬了滑竿过来, 于是这脚程才快了一些,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等行至山顶毛竹搭的小凉亭, 眼前还是一片云蒸雾绕的景象,举目望去,什么也看不见,唯有翻涌的云海。

只是远处的天已经变成了淡淡的青色。

胤礽张开一条大披风,将两人一齐裹了进去,便挨着静静地等朝阳。

程婉蕴见太子爷还是不大吭气, 也跟着提心,还有一点点心疼。他的性格里有很多压抑的地方, 这都是康熙自小带给他的, 他只有这样一个似君非君的父亲在身边, 还对他无比无比地严苛,要求高得天花板,太子爷自小就得拼命努力活在康熙以及其他人的期望里, 他的人生完全掌控在康熙手里, 学业、婚姻甚至隐私的生活, 能够真实成为他自己的时候极少,这样一次在她面前真情流露, 将那个在她肩头趴着哭得比小狗还潦草的“胤礽”,无法控制地暴露了出来,或许都已让他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了。

但他是她朝夕相伴十二年的人了,或许上辈子她都没有和一个人那么长久地陪伴过,人非草木,即便无法成为真正神魂相授的爱人,她也是盼望着太子爷能开心、能顺遂的。

望着天边渐渐亮了起来,程婉蕴便在此时在太子爷怀里抬起头来笑道:“二爷,别发呆了,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长夜总会过去,黎明终将到来——您看,太阳要出来了!”

随着程婉蕴的话音落下,先是几缕微弱的光芒穿透云层,随后更多、更大的光亮将正片正片的云海都映成了璀璨之极的橘色乃至红色,下一刻,一轮红日便在云层中喷薄而出,它好似是撕裂了那厚厚的云层冲出来似的,霎那间光芒四射,天光大亮!

胤礽却没有看日出,他下意识低头去看阿婉,她拢在披风大大的兜帽之下,脸被初升的阳光映成了金色,但却是剔透又清澈的,他一瞬间连她脸颊上细微的绒毛都能看见,她激动地指着那轮缓缓升起的太阳,一会儿又回头扯住他的衣袖:“您看我做什么,您看那边啊!多漂亮啊!”

她仰起头来,大大的杏眼里盛满了碎金。

胤礽不知为何,眼里浮现地却是那个卧在床榻上,已薄得像一张纸的阿婉,她眼里空落落地穿过了废太子的身子,越过宫墙,越过天边的云彩,也不知在看什么,喃喃地说着:“二爷,我想回家了……”

他眼含热泪,低头亲吻她。

至少,他的阿婉绝不会再变成这样了,她还是这样明亮,仍旧是一直照在他心头的阳光。

程婉蕴后来一直不大好意思地将脸埋在太子爷的胸口——侍卫们都在后头看着呢!!

等着云雾彻底散去,太子爷心里的结好似也没解开,程婉蕴把玩着太子爷胸口的如意纽,想着该怎么办,却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太子爷有几分冷淡的声音:“额楚有个友人,他奉父母之命娶了妻,只是他这妻子是个极争强好胜的,两人性子很有些不合,他那妻子自衬有几分精明手段,只念着站稳脚跟必要拿了权柄来,为了那点权欲算尽机关,反倒不将夫婿放在了眼里,只管挥霍指示,任尔所为……”

额楚?程婉蕴原本听得有些一头雾水,随即慢慢地听到后头,她越发有了既视感,这神色渐渐古怪起来,身子也有些僵硬了。

这个友人怕不是太子爷自个……敢情,她误会康熙了!

这敢在老虎屁股拔毛的,另有其人啊!

不是,关键是太子爷怎么还能被气哭了?这是吵架没吵赢吗?怼哭了?

程婉蕴的脑回路逐渐离谱。

但讲完了“我朋友的朋友”的故事后,太子爷却低头看向她了。

程婉蕴就浑身一僵,这她能怎么说呢?她这个身份就很难评价啊……如果在后世,程婉蕴作为朋友可以简简单单一句:“要不你俩离吧。”但放在这时候,指定是不可能的。

太子爷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而且他不知是幼时缺爱还是怎么的,对他身边的人颇有种护短的脾气,就从太子妃刚进宫那段时日就能看得出来,太子爷哪怕在这门婚事上备受非议、受尽嘲笑,等太子妃真嫁了他,他还是该回护就回护,该给面子给面子,帮着她站稳脚跟了,又肯放手让她做事。

那时候,毓庆宫里好似很平和,后来究竟是怎么一点点就变了……程婉蕴都有些说不上来。

听说太子妃与李侧福晋那等自幼学着琴棋书画长大的闺秀不同,她自幼是假作男儿教养的,又是将门之女,瞧瞧她刚进门来杀伐决断的模样就知道,她不是那等婉转乖顺之人,脾气应当是比较大的,只是良好的教养让她不像普通人那般随意发泄情绪,所以她的脾气藏在骨子里。

而太子爷自小是被康熙掌控着长大的,本就压抑万分,连一点自我都不敢在外表露,他自然也不愿意同床共枕的又是个想“掌控”、“压制”他的人。而在他身为储君的意识里,太子妃绝不应该对他不敬……可是……

程婉蕴在太子爷的眼神下,不由咽了一口口水,只好装作没听出来的样子很苍白地附和了一句:“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不能做主,因此遇着这事也没法子,寻常百姓家这样的事儿也很多,虽说不合脚的鞋子穿了,总是会磨出血的……可就这么一双鞋,总不好光着脚……要不,让那友人和他妻子好生谈一谈,咱把鞋子修一修,或许……或许……”

太子爷叹了一口气。

她也说不下去了。康熙亲自选的儿媳妇,太子爷应当也知道不可能撇开她了,那只能修一修……看能不能穿得上这鞋子了。

之后太子爷也不说话了,他紧了紧披在他们俩身上的披风,高高的山风荡起他们的衣角,她听着太子爷胸腔里的心跳渐渐归于平静,又像是重新锁回了厚厚的门里似的。

其实程婉蕴也知道,他并没有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他不过是实在没人可以说了而已。苦闷全在心里,就连倒出来都不知道该找谁倒,或是能找谁去倒,他活了二十多年,恐怕一日肆意快活的日子也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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