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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还是让何保忠给四阿哥的贴身大太监苏培盛塞了一罐子艾草膏和药油。

这几日下来,胤礽心中那股子深切的悲痛渐渐过去了,跪拜时已经不会再流泪,其他人也一样,哪怕是佟家人都只是偶尔哽咽一声,更别提关系并不亲近的妃嫔和宗室了。

芦棚里渐渐只剩下专门哭灵的太监那高而尖锐的哭声,还有管礼仪的一声声:“跪——”所有人便都麻木地跪下去。

只有胤禛闭上眼就会想起佟佳氏的音容笑貌,哪怕在梦中都会哭醒。

胤礽陪着跪下,也拿了一叠纸钱,仔仔细细叠成一个个金元宝,投入火中。

火星跃动,纸灰随风飞起。

“二哥。”胤禛呆呆地望着火盆里偶尔哔啵作响的火光和飞灰,“你说人真的有来世么?”

胤礽不知道该怎么答,他这模样显然有些魔怔了。

“也不知额娘下辈子能不能投个好人家。”

“佟额娘这样好的人,来世定有福报,”胤礽一把将胤禛拉起来,人陆陆续续都到齐了,他低声道,“快别想这些了,好好送佟额娘,让她安心走。”

又跪到深夜,胤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爬上步撵,回毓庆宫的路上就睡着了,抬轿撵的小太监不知所措:“何爷爷,这……”

何保忠思虑片刻,摆摆手:“就去程格格那儿。”

打更的梆子声才过去,程婉蕴坐在床上纳鞋垫,今儿给太子脱鞋的时候发现他的鞋垫子都薄了,她便拿手默默量了尺寸,准备做个新的。

太子以往的日常鞋袜帽衫好像都是李氏帮着预备,但这段日子李氏也累得够呛,听说前两天跪完下来差点没晕在台阶上,她不能让人落毓庆宫的话柄,头晕目眩咬牙站起身,走到没人的地方才叫太监背回来,狠狠灌了两碗药,昏睡一下午,傍晚又去了。

八成是没顾上这些细节。

程婉蕴这会儿成了比王格格更闲的闲人,王格格还有养胎的正事呢,凌嬷嬷天天去她那儿点卯,生怕忙乱的时候不精心,把她肚子里的小阿哥怠慢了。

这会儿毓庆宫里上下都得拧成一股绳,还分什么你我,她能帮着做点就做点。

然后就听外头值夜的碧桃哎呦了一声,她忙从床帐子里探出头来,就见何保忠哼哧哼哧把太子背进来了,她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累的。”何保忠一头汗,小心地将太子顺倒在床上。

程婉蕴一瞧,太子双目紧闭,这果然睡得沉沉的。

她没忍住拿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贴了贴他的脸,温度都正常,这才松口气。

在疲累的时候,人是最容易生病的,幸好没事。

“多亏了格格您的手艺,”何保忠帮着给太子净面擦脚脱衣裳,把太子收拾好了,真心实意地跪下磕了头,“今晚太子爷没受大罪。”

“快起来快起来,”程婉蕴连忙让碧桃把他拽起来,又让添金给何保忠拿新被褥和换洗衣裳,安置到隔壁耳房去休息一会儿。

太子蜷在被子里睡得极熟,只是眉头微微皱着,好似不太安稳的样子。程婉蕴侧头看了他许久,斗胆伸出手指去抚他的眉头,抚平了,才又低头做针线。

她鞋垫已做好了一只,正好拿太子的脚上比了比,刚好合适,这才放下手上的针线簸箕,打算明天再早点起来做另一只。

熄了灯,程婉蕴自发往太子怀里一蹭,听着他的心跳没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胤礽却在她摆弄他的脚比大小的时候迷迷糊糊醒了,但他闻到了程婉蕴屋子里熟悉的茉莉花香,还听见她小小声“哇”地感叹:“我可太厉害了吧,哼哼我的眼睛就是尺,头一回做就做得那么准!”

他要不是实在困倦得厉害,恐怕都笑出来了。

但发觉阿婉就在身边,他不知不觉心神便放松了下来,前一刻还想着“哪有这么自卖自夸的”,下一刻就落入了一个奇怪的梦里。

他梦见了一场大雨。

黑沉沉的夜,以及被雨雾彻底包裹的紫禁城。

他就走在漆黑的宫巷里,周围都是噼里啪啦的雨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响。

胤礽又感受到那种异样的感觉了,梦境太过真实,他却又能清晰地意识到这只是梦。

上一回做这样怪异的梦,还是两个月前,他梦见了尼布楚的和谈。

这一次……

胤礽漫无目的走在大雨中,忽然,宫巷的尽头突然亮起一点飘摇的灯光。

因为黑夜太浓,那一点被雨打得微弱的灯火仿佛自悬在空中,犹如鬼火一般,胤礽顿住了脚步,望着那点光亮在雨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灯光总算破开了雨雾。

那是一盏八角的气死风灯,灯柄正咬在一个太监嘴里。

那太监浑身都湿透了,他背上还伏着一个人。

此外,一旁还有两个举着二十八骨油纸大伞的粗使太监,他们竭力高举着伞护着那个被背负的人,一行四人在瓢泼雨夜中拔足狂奔。

他们从胤礽身边穿过时,脚下溅起了巨大的水花,但一晃而过的灯光还是让他看清了这几个人的面孔。

背上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穿一身素白孝服,他似乎病了,脸颊上正浮现出异样的潮红,昏昏沉沉地趴在太监的肩头。

那太监也是个熟面孔,与少年年纪相仿,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咬着灯口齿不清地向前跑着:“爷,快到了,就快到了……”

是老四。

胤礽愕然,下意识跟了上去。

他们一路向着内廷东边跑去了,好像是要去……永和宫?

第31章 老四

胤礽也不知怎的, 当他意识到那太监是背着胤禛往永和宫跑的时候,不过一转念间,他便已现身在永和宫内殿中, 把他吓了一跳。

大雨不止, 四更天的梆子都敲过了,永和宫内还是灯火通明。

德妃正哄着哭闹不止的十四阿哥,急得团团转。

十四阿哥自小就是个夜哭郎, 脾气大得很,半夜无缘无故哭闹起来是常有的事,奶母哄不住, 德妃便日日夜夜看顾,许是母子天性,十四阿哥在额娘怀里还安分些,但这安分也有限。

宫女和嬷嬷拿着拨浪鼓、竹喇叭、布老虎轮番上阵,十四阿哥也不给面子,抓一个丢一个, 尖锐的哭声震天响,德妃心疼不已, 生怕他嗓子扯坏了。

德妃抱着十四阿哥来回踱步, 不时为他拭泪, 温柔地哄着:“十四乖,额娘在呢。”

一道惊雷爆响,让刚刚哭累的十四又声嘶力竭地嚎哭起来。

德妃连忙捂住十四的耳朵, 见他哭得喘不过气几乎干呕, 心尖只觉好似针扎般, 全身心都挂在了他身上,又哄又颠, 从廊下来回走到堂屋,但十四阿哥仍旧不买账。

随着这阵雷声消散,胤礽隐约听见永和宫门外有拍门声。

景仁宫与永和宫相邻,只需穿过一条宫巷两道门就能到达,往常这个时辰宫巷的宫门早已下钥,但因大行皇后刚过头七,萨满需持经幡彻夜绕行宫殿作法超度,因此这几日宫门常开,夜里景仁宫和永和宫是畅通无阻的。

但永和宫殿门上值夜的太监睡得迷迷糊糊,这雨声雷声接连不断,竟然没有意识到有人拍门,与他一同值夜的另一个太监搔了搔脖子,闭着眼问了句:“什么动静?”

另一个搓了搓胳膊翻身继续睡:“别管了,这什么时候了,哪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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