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清凉山(2 / 2)

“多谢!”

罗沾道,“是我们该感谢西平王才对!西平王宅心仁厚,精通佛理,又广积善德,为五台山新修十寺,是我五台县之福啊!‘乾坤以有亲可久,君子以厚德载物’祈福、印经、供斋、放生,修建寺塔与佛堂,皆发由清净之心,具有无量功德。”

德明摆手,“处处尽是华藏界,从教何处不卢!”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原来,前年,西平王德明的祖母罔丽氏在延州去世。鄜延钤辖张崇贵不知如何处理,只好上表圣上,官家遂遣殿中丞赵稹为吊赠兼起复官告使,亲自送罔丽氏灵柩至党项灵州,德明以丧乐迎至柩前,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不久后,德明就遣使请求到大宋境内五台山上修建十座寺庙,为祖母祈福。宋庭商量之后决定成全德明的孝心,遣阁门祗候袁瑜为致祭使,一路护送德明所供物品至五台山。

寺庙建成后,经宋庭应允,德明派了九名特使来五台山代其朝拜祈福,顺便看看所捐建的十座寺庙。阁门祗候袁瑜还专门派了手下罗沾做他们的导引。

只是大宋不知道,德明就混在这几位特使当中。

他们一路往五台县衙驱驰,德明望着车外山川,寺院的红墙黛瓦,山间的白云绿树,路旁的乱石野花。只见柳穿鱼的花朵像小兔子一样长着两只长耳朵,委陵菜的小黄花上趴着一只棕色的蚱蜢。山风吹过,远方的檐铃仿佛叮当作响,明明马车往前,可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拉进了回忆的漩涡。

当年继迁避走地巾泽,后来夏州知州尹宪奉太宗之命派巡检曹光实带领数千精骑向地斤泽发动夜袭,焚烧了几百帐篷,杀了五百多人,俘虏了继迁的妻子野利氏和母亲罔丽氏。原本大宋是想以此为要挟让继迁就此屈服投降,可是继迁却出奇意料的不管妻子与母亲的死活,带着年幼的儿子和亲信远走盐、原一带。有人骂他残忍心狠,有人骂他不忠不孝,可没人知道他想什么。人类的纠结、残忍、自私,在利益权势面前,那些所谓的血浓于水的亲情,心如刀割的爱情,都是那么模糊。

当时太宗皇帝说杀掉野利氏和罔丽氏,在保安军北门斩首示众,以儆效尤震慑河西一带的部族。可同为同章平事的宰相吕端却说,当年项羽烹刘邦父,刘邦说留一杯羹,杀了她们继迁也不会投降,反而只会更加坚定继迁的反逆之心,于是太宗听取了吕端的建议,把她们软禁在延州,封为西河郡夫人。虽然他跟母亲同处人世间二十六年,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哦,不,他刚出生的时候一定见过她,可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有时候在梦中,他还会梦见自己的母亲,虽然他看不清她的面庞,可他内心坚信她就是自己的母亲,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她很温柔,她的栖息就像柔软的云海一样包裹着他,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放松。那种像是融入血液里的亲近感让他沉醉,他有时候醒了过来,那种感觉还在,好似跨越了时空。

可他们明明就在同一时空,却像彼岸花的花叶,生生不能相见。

天地间忽明忽暗,像是黑夜与白昼之间交替着色彩,阴一半、晴一半,世间也一样,喧嚣一半、安宁一半,浑浊一半、清澈一半。老子说,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人生不能强求万事皆如意,一半便好。

忽然,随着嘚嘚嘚的声音,拐过弯,对面也来了一辆马车,此处山道不足以并驱,得有一车的人下来,然后把车挪到边缘才能勉强错过。

来人气势汹汹,不是很有礼貌,“喂,你们让一下!”

罗沾心平气和地说,“我们靠近悬崖,不好挪让,还请你们往里靠一下。”

对方拒绝得很干脆,“我这边车里坐的是回鹘使者,不方便!”

罗沾也生气了,“我这边车里坐的是党项使者,也不方便!”

“我这车里坐的是回鹘使者尼法仙,官家可是亲自下诏让我们陪游五台山!”

尼法仙?德明只觉得这名字熟悉,回鹘使者,应该是甘州回鹘没错。德明没记错的话,这个尼法仙就是甘州回鹘可汗夜落纥的手下。弥雅与甘州也是向来水火不能两立,夜落纥也和潘罗支一样,一度想吞并了弥雅,只是没有得逞而已,而他们对甘州也像凉州一样渴望。

等得到大辽和大宋的封赏后,德明就开始了他的‘河西计划’。

五州城不过弹丸之地,北有大辽,东南有大宋,唯有一路向西,控制河西走廊,方能在夹缝中寻找另类生机。况且,东和西战,是继迁在世时就定下的策略。对于攻打甘州他没有丝毫犹豫,去年,他派张浦率数千骑攻甘州,可夜落仡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弱,甘州城滴水不漏,久攻不克的张浦兵败而还。

“我这车里的党项使者不仅是官家亲允上五台山,而且还在五台山捐建了十座寺庙!”罗沾争取不落下风。

没想到两个大宋接待使竟然为了回鹘和弥雅相互较劲起来。

德明对罗沾道,“没事,我们下车让行吧!”

“你们坐着,我就让他让!”罗沾虽然看起来温和,可也有几分傲气与执拗。

德明望了一眼对面那人,好似没有松口的意向,“我们僵持也毫无意义,不过徒耗光景而已!”

罗沾不畅快,可也不想与讨厌的人同处一方,“既然几位不介意,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于是悻悻下了车,德明他们几位也结连下了车,安抚着马儿,待那人得意地扬鞭而去,他们才上车,突然间,只觉得前方道路瞬时宽了起来,其实,路还是原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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