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剐耳之痛(2 / 2)

继迁话语一出,那人才意识到树丛后面还有一群人,他扫了一眼,见他们一个个虎背熊腰,披枪带剑的,几人慌忙簇拥到一块儿,拔出腰间的刀剑,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你们不是宋人?!”

话音刚落,那几个莽汉就飞身出林向他们冲过来,刀剑无眼,他一个躲闪不及,半只手已被砍下来,可他们下刀太快,他竟然没有觉察出手已没了,发觉之际,只觉得一阵钻心刺骨之痛,他想自己恐怕快死了吧,吓得瞳仁如黄豆,单手趴在地上倒退,“你、你们是什么人?”

“弥雅人!”

其他几人见为首的受伤,像被山狗追的野兔般拔腿而逃。未慕长雕本想追上去,却被继迁给拦住了。

“多谢壮士搭救!”那人耳朵被撕裂开来,说话也有些口齿不清。

“到底怎么回事?”张浦问那人,“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我,”那人捂着半边脸,嘴角的血迹像画的血色胡子,“那个天煞的王铛,他要扯下我的耳、耳朵下酒。”

“王铛!”张浦有些惊讶。

“王铛是什么人?”继迁问道。

“他是原州驻兵统领,监管陕西路镇戎军兼盐州知州。”答话的却是张浦。

他又问那人,“你怎么得罪了他?”

那人不答,反问,“我刚才听你们说你们是弥雅人?”

继迁点点头。

“我、我也是弥雅人!”

这下大家一惊,没想到南下第一个遇见的就是弥雅人。

只听他道,“我是弥雅邡珰部的,我们的祖先原本在天都山一带放牧,前几年,拓跋继捧卖土求荣,把五州城拱手让给了大宋。宋军来后,便不再允许我们自由放牧,牛羊没法生存,我爹一气之下,带着我们逃到了这一带,找了个山谷放牧。原本也挺好的,可我嫌山谷里闷,不听劝告悄悄到盐州城买醉,醉酒后和一人因为言语上的冲突打了起来,那人文文弱弱,我踢了他两脚就把他打趴了,刚好被巡逻的宋军看到,所以被抓了起来。”

“他们把我带进州府衙,把我关进大牢,和我同牢的人听说我是弥雅人马上脸色大变,他们告诉我说,知州王大人特别憎恨胡夷,对盐州一带的党项人尤其严苛,凡是有党项人触犯宋法,他就会召集其同僚饮酒作乐,边饮酒边当众扯下犯人的耳朵!”

他有些说不下去,“他们往往被活生生地撕掉耳朵,甚至大半张脸,疼得在地上打滚直叫唤。”

那场景浮现在他脑海里,让他一阵恶心,尤其是那知州若无其事饮酒作乐的样子,那种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快乐,让他怒火中烧,“据说,他还喜欢用弥雅人做活人靶子。”

御尼纳峰捏紧拳头,青筋暴起,“岂有此理!”

继迁大怒,他愤怒的是王铛太过残忍,以这样残暴的手法对待任何人甚至禽兽都让人不齿,更不用说,他专门针对弥雅人!弥雅人怎么了,怎就让人这么践踏?

可人就喜欢把自己分类,把别人分类,他们眼中有宋人、辽人、弥雅人、吐蕃人、回鹘人,宋人眼中有东西南北州县乡村之分,回鹘眼中有高昌、河西、甘州之别,大辽、弥雅和吐蕃则细分各部。人们突出自己的特别并没有不妥,可突出自己贬损他人就不对。我是弥雅人,你是吐蕃人,我是弥雅拓跋部的,你是吐蕃六谷部的,说到底,大家都是人,首先是人。

那人回忆起来,又像是重新经历着痛苦般,“果然,到了晚上,他们把我绑着送到了府衙大厅,那大厅里有好多宋人在饮酒作乐,坐在正中的一个宋人长得比其他人魁梧,挑眉蜂眼的,让人害怕。衙役们把我摁住,他则腾地从椅子上起身,撩起袖子扭动着手腕慢慢向我靠近,那两旁饮酒的人突然都集体起身欢呼,我害怕得要死,想我必死无疑,哪知他一手稳住我的头,一手就要撕我的耳朵。”

他忽然面目扭曲,捂着自己的耳朵,双手颤抖着,眼神后缩,仿佛有人正在撕扯他的耳朵,“他、他是练武之人,力大无穷……”

他浑身颤抖,“一阵剧痛几乎让我昏死过去,也不知是他喝醉了,还是我耳朵硬,他没有全撕下来,我只感觉脖子上滚烫地流着血,也顾不得许多,像发狂的野狗,一阵乱踢乱咬,他一吃疼缩了回去,我就拼了命往外跑,跑了一夜,他们仍紧追不舍……”

未慕长雕一阵激动,“岂有此理,在他眼中,弥雅人连畜生都不如!”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张浦你认识他?”

张浦摇摇头,叹了口气,“王铛我不是很熟,但是他爹王彦升的来头可大了。王彦升既是大宋的开国功臣,同时又先后为后唐、后晋、后汉、后周等效过力,特别是跟随周世宗的时候,南伐南唐,北征契丹,战功累累。”

“这人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他总能站正队伍!当年在陈桥兵变中他也是首当其冲杀了反对赵匡胤称帝的后周侍卫亲军兼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韩通,诛灭了其全族。那时大宋天下初定,太祖急需笼络人心,不但没有治其过度杀戮之罪,反而授其为铁骑左厢都指挥使,任京城巡检。”

“哪知过了数月,他趁夜巡检之名借机到宰相王溥府邸借机敲诈,太祖知道后才把他贬出京城,差其驻守原州和盐州一带,特别是原州一带山多川少,北面是黄土,南面是丘陵,易守难攻,虽地处偏远,也算是个美差。后来赵炅即位后也没有将他再召回京畿,哪知王彦升在这里倒是过得‘有滋有味’,爱吃活人耳朵佐酒也是远近闻名的。”

未慕长雕愤懑道,“果然一家不出两样人,如此毫无人性,大宋竟然姑息养奸!”

“宋庭之所以不管不顾,是因为传说他吃的活人耳都是弥雅犯人的,是为了以此震慑边关!不过他十年前就死了,这个王铛便是他儿子。”

“弥雅人在他眼中就不是人,恐怕原州盐州一带的弥雅人如今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啊!拓跋族长,既然这原州和盐州附近的弥雅人都是对宋军又惧又恨,我们刚好可以召集大家同谋对抗,再也不用受这些鸟气!”

那人一听拓跋族长,随即像被钉住了般,“拓跋族长?那、那出走银州城的拓跋族长拓跋继迁?”

“他就是拓跋继迁!”

那人一听,眼里闪着泪花,流下来和耳畔的血渍和在一起,“拓、拓跋族长!”

他试了试满脸的血泪,激动得有些结巴,“我、我爹要是知道你来了盐州,一、一定会高兴得杀牛宰羊的!他常说,我们本是弥雅人,离开了部族就像是一只没有翅膀的鹰,没有利爪的虎……”

他一笑,脸上一阵剧痛袭来,什么时候哭比笑伤害更浅了,他颤抖着手捂着半边脸,“各位不嫌弃,请先到我们狐狢谷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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