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下:换帅逐贪四裔静,乐极哀来灾复生24(2 / 2)

上策莫若陛下所划,戍卒千里奔命,而尚能成军者,以其归乡心切也,今徐州之兵四倍于彼,甲兵、衣粮、精力又更倍之,戍卒纵使执兵入城,又何足畏?且彼一旦入城,拜父拥子犹不暇,人心各散于家,队列且不成,乱又何起?”

李漼点头,道:“人非进士,果不足任!今兵已动,勒之不及,可奈何哉?”韦保衡道:“陛下亦不必过忧,戎事多变,往往有大出情理之外者。且庞勋、许佶乃卑贱之徒,其德不足以得众,其能不足以使众,纵侥幸入徐州,军府宿将,必不肯为之用,届时陛下罪罪人以慰之,再稍赐以恩赏,彼不丧心,必然伏首听命!”

也是这么个理,且徐州军府已是吃王式洗涤了一过,银刀七军连根削尽,岂又生出从乱之人来?若是它一定要来,也是无法的!

李漼便专一思谋起女儿的婚事来,驸马定了,便是韦保衡,自己也需得个亲近贤能之人来辅弼。三媒六娉什的都是容易的,难的是钱!他父皇定的那些规矩他不能守,同昌是贴着他的肉生长的,必得大大操办一场!第二日延英殿里议过徐州之事,便将事情道白了,殿中内外诸相流矢拜贺了。

李漼道:“宫中往年降公主,例用钱几何?”中书侍郎徐商道:“回禀陛下,其例有丰有俭,俭则不过二十万贯,丰则可至数百万。或因爱切而加,或岁歉而减,并无定度,唯在宸心。然自先皇御宇,…”话没完,李漼便咳嗽了起来。杨玄翼便道:“陛下,奴曾闻元和年间,回鹘遣使请尚公主,有司计其费为五百万贯,宪宗皇帝闻之不以为多,只以时方讨淮西,故缓之。今四裔无尘,海内太平,陛下及笄之女,唯此一人,韦家屋宇不广,都人号为清俭,奴以为当从元和之例而有加!”韩文约也点头道:“陛下,如今公卿之家,嫁女所费百万者亦往往有之。商贾之家,嫁女所费百万者亦往往有之。天子若不能数倍,则岂不大失天家威仪?”

徐商便不说话了,门下侍郎曹确耐了耐,开口道:“枢密,五百万贯从何处措办?”他既是门下宰相,还领着户部尚书,判着度支,又押着延资库——户部钱、度支钱、备边军钱都在他手里攥着,这话不得不问明白。杨玄翼道:“南牙若无法措办,我北司自有措办处!”门下侍郎、礼部尚书路岩道:“此事正宜内外协力!”籍没杨收一宅,宣徽院所入便远在百万以上。李漼点头,看向妹婿于悰。

于悰是在李漼病间以兵部侍郎、诸道盐铁转运使入相的,盐铁转运使掌管着天下的漕运以及盐铁茶酒的专卖,国家岁入一半都从这个衙门里出,现在要钱大头自然还得从这里来,他在心里反复度了,才开口道:“丰俭之度,唯在宸心,臣等必当悉力!”李漼便道:“便以六百万缗为度,诸般器物,也不须另治,可与宫中搬取!”众人都不免吃了一惊,既是诸般器物不须另治,则何需六百万贯来?六百万贯,江淮大县一年赋税才二十万贯,备边库一年所入才二十四万贯匹,国家岁入才九百万贯,安南这些年所用也没这数的!曹确愣了愣,拜出来道:“启禀陛下,自入秋以来,臣精力日衰,不胜烦剧,愿辞户部、度支二职,以免罪悔!”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为人臣者,实难间之,他也只能陈力就列,敬而远之了。

李漼也没生气,即口便应道:“朕也正有此意,路岩,此二职你且领了!”路岩拜出来道:“陛下,臣愿更举贤德,中书舍人崔彦昭儒学优深,精于吏治,长于经济,胜臣远矣,足堪二职!”李漼不觉欣慰一笑,钱谷之官是人之所馋,他却能推以让人,可谓真宰相也!便用了崔彦昭为户部侍郎、判度支,户部尚书(正三品,侍郎为其次)一职还是予了路岩,使他兼着。散了出来,便兴冲冲地命驾往仙居殿去。

仙居殿在金銮殿北面不远,历来便是宠妃所居,郭淑妃自王宅入宫便一直住这里,同昌公主虽有自己的公主院,可大多时候也随她娘一处坐歇。李漼过去时,母女俩正将了两岁不到的皇子李傑在暖阁逗耍。郭淑妃与夫君一对眼便得了意,堆着笑唤道:“同昌,看你父皇是不是有喜庆之事?”同昌抬头看了一眼,继续摇着她兄弟的鹿儿车道:“父皇见着阿娘,哪次都是欢喜的,七郎,是不是来?”李傑便在车中踏着脚嘟嘟黏黏的说笑。

李漼在车前吃完了一杯暖酒,退到榻上坐了,将携来的锦匣横在膝上道:“也无他事,供奉院进了几幅神仙图,朕看着好,是以欢喜!”同昌来了兴趣,流矢离了她兄弟。郭淑妃接了锦匣,取出一轴画来,李漼慢慢的放,同昌便慢慢的向后拉。先看到了云和月,然后是飞凤、楼观,最后便出来了一个持箫的冠带郎君,郎君身后,帘幕飞动处,还隐隐绰绰地显出一个少女的身影。

同昌道:“父皇,这画得不是萧史?倒也有巧思!”郭淑妃道:“既是萧史,那弄玉如何只画个影儿?”同昌道:“画得实了倒不好看的!”李漼点头道:“得之矣,天下之道一,阴阳也,日月同出,大为不经。这画便妙在此处,若说不好,便是这萧史挫陋了些!”郭淑妃笑道:“你父皇这话便难服人了!”同昌仔细看道:“虽不似姑射神人,却称得上红尘俊士!父皇既嫌挫陋,赏了女儿罢!”便卷着往怀里抱了。李漼点着头,脸上满是醉意的笑。

郭淑妃道:“陛下,这匣里怎的还有一轴来?”李漼道:“也展了看看!”父女俩再次将卷轴展开了,却是满画着两市一百零八坊的长安舆图。李漼道:“同昌,既得了驸马,岂可无一处好宅?看哪坊好,父皇一并赏赐!”同昌一时没有明白。李漼扯胡子笑道:“那萧史非秦时人,乃本朝六品起居郎韦保衡,供奉院模着写的!势门之子,进士出身,而立之年…”同昌一时满脸绯红,将画往她娘怀里一推,道:“那女儿不要了!”便往外跑。她兄弟便急了,呀呀啊啊的嚷起来。同昌旋风似的折回来:“姊姊来了!姊姊来了!”推着鹿儿车便走。李漼追问,那边并不答。

“诶,她这是可了不曾?”

郭淑妃笑道:“可了,能得画中人为夫,如何不可的!”便要往地上拜。李漼笑道:“选了坊宅再谢恩不迟的!”夫妇俩便又将舆图扯直了,李漼道:“韦郎住在晋昌坊,这也远了!朕的意思,要么就在入苑左近诸坊,要么就在南内(兴庆宫,李隆基王宅所改)左近诸坊!”郭淑妃笑道:“这些坊宅近便是近便,可哪得无主的空宅?”李漼笑着将指头点在了南内西北对角的广化坊,道:“仇士良故宅,规模为京城甲第之首,只是自籍没至今,已历二十五载,真要使用,须得大为改作一番!”郭淑妃道:“臣妾与女儿做主,便是它了,也不须大改作,扫除一过,再补些粉彩便好!”

李漼道:“朕与内外大臣会议过了,用度六百万缗,宅中所须器物不在数内,一概由宫中搬取!”郭淑妃一怔,拜下道:“陛下,天下多事有年,岂可因一女而铺张如此!”李漼扶她起来道:“阿媛,此既为同昌,也是为你!朕年十四封王,形单影只,索居宫外,无以聊生时,得遇着了你,身心才有了着落。你诞下同昌,转作内人,像样的仪式也无,朕每每想起,心中便觉有愧。

同昌乃朕的第一个孩儿,一似朕当年随着父皇,也不知受了多少委曲、忧惧,此中滋味,实难与人言。父皇将江山付朕,一切都补偿了。朕又何惜此区区钱帛!”

郭淑妃泪流满面,重重地拜伏了下去。李漼扶她起来,又道:“还有恩典,修宅之事便使她阿舅(郭敬述)押了!”郭淑妃欢喜谢了恩,起来道:“也好的,左不过是外甥的宅子!”

没几天,同昌公主将下降的消息便哄动了整个长安城,士庶正为那六百万贯而大发议论之际,便传来了徐州大坏的消息!徐州将元密在任山伏击失手后,七天后被庞勋击败于荷涫(音灌,水沸意),三千人或死或降,无一人还徐州;而在三天前,庞勋已攻陷了宿州。四天后,便攻陷了徐州城,尹勘、杜璋、徐行俭三人惨遭刳剉之刑而死,宗族尽灭。崔彦曾囚于大彭馆,亦是凶多吉少!庞勋一面上表求节旄,一面广募兵马,一面纵兵四掠。

一时,中原腹地竟有了鸟焚鱼烂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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