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87上:呤诗惊马来五将,勾心斗角走虎狼217(1 / 1)

天上有一弦月,虽带着晦色,还是能望着景物的,黄巢对此行很是满意,在马鞍上极目四顾,口里便吟道:“朔风撕残月,匹马踏连营。赤心无彼此,但觉乾坤清!”黄虎头便问道:“阿爷,什是连营?”黄巢道:“可问你六叔!”黄邺倒不知如何回答了,说连营是高柳庄,这“踏”字又是怎么讲?听着总非善意,默了一会道:“连营便是土坷垃!”黄巢不由地大笑起来。

这时斜刺里冷不防窜出一个黑影,黄邺流矢按刀呵问了一声,却是孟楷,身后跟着他的华梁马。黄巢勒住马道:“七哥,家中可平安?”孟楷道了“平安”,走近鞍侧低声道:“哥哥,前面覆盆坳里伏了军马!”黄巢吃了一惊,问道:“多少人马?”孟楷道:“约有四百上下,像是天平军。我兜东边绕过来的。”

黄巢回头望了望高柳庄,拨转了马,吩咐黄邺将了黄虎头绕路回宅,孟七随他走。黄邺也不争,孟楷却道:“哥哥也回庄的好,信我去报,覆盆坳是四百,他处必定还不少,有个什万一,我是无籍,什也不怕!”黄巢道:“七哥,长安结义之语我可没忘,你我一起走,死便是一处死!”孟楷便也不说了,打了马。黄邺倒是感慨得很,他适才还觉着“匹马踏连营”一语不厚诚,一转眼他三哥却肯舍命赴人之急难!

两骑马飞驰到了庄下,那守关的都将唤作门飞,识得黄巢,流矢放了进去。衙仗散了,王仙芝的酒宴还没有散,訾氏兄弟也上了堂,右边席上坐了不少妇人,正说笑得欢喜。见黄巢、孟楷进来,都欢叫起来。

“孟七哥,你也来讨酒喝来?”

“孟七!孟七!也叫何嫂子与你一个浑家!”

黄巢上了堂,四五碗酒一时拥了过来,孟楷一手一碗,全接了倾在口里。黄巢对着何嫂子致了礼,便对王仙芝道:“二哥,孟七哥经覆盆坳过来时发现了天平军马,宜有所处置!”堂上即时静了。王仙芝倒没有多少酒意,忙问:“多少人马?”盖洪道:“若是覆盆坳时,赶鸭入笼,顶天也不过五百!”黄巢道:“只怕他处还有!”尚君让醉嚷道:“三哥,便是五千又如何?五千对五千,我军还有地利!”黄巢笑了笑,还是说道:“话虽如此,可还是谨慎些方好,那高骈深知兵略,既动了军马,便当有成算!”

盖洪道:“兵来将挡,爷往子跪!哥哥,乘他未发,不如先往敲他一闷棍!”尚君让跳出来道:“是这话,哥哥,我去,离狐城下那背棍便还了他!”盖洪道:“兄弟,你醉了,我是马军总管,当是我往!”尚君让道:“我是判官,掌军政,总府事,位仅在大将军、副将军之下!”盖洪也有些恼,问道:“你真个要与我争?”尚让道:“是你与我争!”

盖洪笑了一声,道:“我去是斩将破军,你去覆军杀将!”尚君让赤了脸,将刚端到手中的酒碗往地下一掼,呵问道:“你他娘的说什?”何嫂子一早看不过了,说道:“说你醉了,狂了,睡着去罢!”尚君让嚷道:“汉子的事,妇人搅什舌的!”何嫂子还要说话,王仙芝却呵了一声,青筋盘额,须发皆张,平素慈和之气全然不见,虎眈眈的怕人。尚君让酒气顿时散了大半,低头不语,众人也都止了声。王仙芝对黄巢一揖,道:“三哥,大恩不言报,我先送你走!”黄巢点了头,他站在这里非但无益,不好倒激起人的争竞心来。

王仙芝折返便下了两道命令,击鼓警众,发出探骑。何嫂子将着妇人们出去,尚君长、季逵、蔡温球、许勍也过来了。许勍也是主张持重,敌情不明,贸然出兵非上策。盖洪也无意再争,覆盆坳的探骑未回转,陡听得外面大喊:“马厩火发,马厮火发!”拥出堂望看时,各处大小马厮都起了火光。尚君长便要遣人去救,许勍道:“大将军,此必是有人作乱!”尚君长急道:“有人作乱更得使人救!”

王仙芝却拦了手,果是有人作乱,那便是越救越乱,话还没出口,便听见有人在喊“官军杀至”,乱声几乎在一瞬间便汹涌起来,众人都躁了起来,王仙芝倒显得格外冷静,他便是这样一个人,无事急,有事倒缓得下来。回堂中坐了,问道:“那年官军破飞狐岭张鬼一事可还记得?”一句话,将尚君长几个都点醒了,如何不记得的,先是火起,然后才有军至,今夜的情形也是如此!

王仙芝道:“火且让它烧,只要官军不破入,损失最大也无妨!都听我令,押兵的各去整队安众,敢举火者杀!敢鼓噪者杀!敢跑走者杀!”接着命徐唐莒、王重隐押了牙兵过来,众人拜了命,都往本队所住地走。

王仙芝的牙兵便分居左右偏院,除了在值的两百人,歇着的还有六百。不多时,徐唐莒、王重隐就拽着人马过来了。王仙芝使訾亮、訾信充锋,随二人巡警,又嘱咐道:“这是战时,非快刀不能止乱,一路过去,逢着跑喊的便杀,不必细问!到了庄口,有官军来攻便留下相助,我得了报再添兵来,务要守住!”又道:“事急人不能急,急则必自乱,齐着喊,慢着走!”徐唐莒、王重隐应了,各自跨马抽刀,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訾信执九尺两刃三尖刀,訾亮执铁装八棱檀木杖,六百牙兵攥枪齐喊,不急不慢向前踏了过去。

盖洪等赶回本队所在,已是乱成沸麻也似了。火光一冲起,好些心热的不待命便去救,先吃了骡马的踩踏,后又吃了细作的黑刀,慌乱间便不辨敌我,胡乱砍斫;心怯的听见官军杀进了庄子,将包袱背了,持了刀便乱跑起来——孤身的想夺路逃命,有老小的往后营去寻老小;心毒的便乘机报怨,劈黑刀,戳背心;心贪的或者就地杀人越货,或者也往后营劫掠财货。如此情形,几个能站得住脚的,一时又如何收束得住!

何嫂子虽是为人干练,可毕竟是女流,见火便救,见噪便骂,乱上添乱,全不得法。手下用着的妇人比她就更不如了,那些个年轻的是遭着虫鼠也要跳嚷的,能充得什事。火光已乱了手脚,再吃那刀一扑,躲也躲不得,跑也跑不得,只跌在血泊里惨叫。当王仙芝使人援过来时,营中已是火光冲天,一片狼藉了。

而前后不久,受到天平细作和乱兵冲击的守关卒,蓦地便听到风声中杂了箭矢,有人大喊了一声:“箭至!”话音未落,眼前一黑,箭矢如毡般盖了下来。等他们中的幸运者转过头时,火光沿里已有戴盔裹甲的官军涌了上来,他们左手执盾,右手执刀,步伐敏捷,什伍不乱,喊声震耳,如狼似虎。而空中还有箭在飞,有箭在扑。他们慌了怒了,慌的往后逃,怒的向前冲,很快关口便攻下了,五百守军只剩下一地残肢烂体。

这时天平军的步军散开,后面冲上来二十骑,向前驰了一段才勒住。随后上来了一匹高头大马,鞍上那将袍甲鲜亮,一脸得意,将腰刀入鞘后便问道:“梁武功(梁缵)何在?”前面正在问细作话的中年军将便转身答话道:“没两句话便拽着人往黑里走了!”两人说论了一番话。那中年将官便对着一伙降贼嚷道:“我是天平都将张一良,这位乃本府使相大人的亲侄二十一郎,讳杰的便是!郎君有话,你们将了嚷进去!”高杰道:“告诉大小草贼!高柳庄已在瓮中,我伯父念天地生生之难,网开一面,投械不杀,反戈有赏,斩得贼首王仙芝,赏钱三万,其余诸人五千至一万不等!死心从贼,悍拒官军,罪及宗族,杀无噍类!”嚷了数过,降卒应了便走。吴吃山也从地上挣起,随着便走。

其实高杰并不是这支军的主将,张一良才是。张一良名杰,十年前高骈讨安南,他作为天平小校便效力麾下了,随高浔援峰州,立功不少。高骈称他“亦是一良将”,赐他表字“一良”,也是从那时起,但有高杰在场,他都是称字不称名的。高骈移镇郓州后,满府军汉,便只将青眼看他与韩问,联张璘、梁缵号为“四杰”,高杰倒不在其中。今番出一都兵讨区区小贼,牛刀杀鸡,四杰齐出,高杰自然不恐落后,他的侄孙(高浔)都在安南做了六年节度相公了!

按照张璘的布置,破入庄子后,双管齐下,两头并进,能按住王仙芝等一干贼首固然是好,跑了也无妨,会合后再分兵追逐便是,重要的是破散其众,震慑其心,使流民明白,造反绝非求生之途,这也是高骈的意思,不毒不慈,不杀不长!可是张杰、高杰还是决定候一候,毕竟两边合在一起也才一千兵,要是东边关口未能拿下,自己又一头扎了进去,困兽犹斗,不好便要覆军杀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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