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72下:用情使威册太子,伏榻招魂儿女情175(1 / 2)

第二天一早,田令孜便将萧邺迎进了大内,这老子年虽老,发虽白,步态却不老,脸色也是白里透红,全身上下都散着一股精气神。到了咸宁殿左近,见了一队一队露刃的甲士,脚步才慢了。韩文约与刘行深依然在西亭下象棋,到了亭子左近,田令孜便要过去报,萧邺却扯住了,道:“天子未醒,不忙不忙!”田令孜便站住了,老子恁的乖觉,怪道能堪此任!站了差不多两刻,啪的一声棋响,便听刘行深嚷道:“杀!没得活了,再来!”

“还是让一边车马?”

“不必!”

田令孜流矢过去了,这老子虽乖觉,膝腿可在打颤了。刘行深两个流矢起了身,将萧邺迎进亭子来坐了,便说介起懿宗的病情,萧邺听了是抹泪不止。刘行深也抹泪道:“狗马年长,便不利人主。当年吾家便恨不得替武宗皇帝去死!”萧邺道:“军容可谓德比周公矣!”韩文约道:“我们阉人如何受得此言,仆射公年德如此,方是周公之伦,奈何致仕?”刘行深道:“致仕怕怎的?见了天子,不复出为相,也得拥节雄藩!”萧邺道:“邺老矣,不堪驱使,唯愿天子万福,享祚无穷!”该说的话都说到了,韩文约两个便领着人往殿内走。

殿内内侍、宫女站得到处都是,却听不到一丝声响,气氛凝滞,几无活气。寝阁内厚垂帷幕,灯光如豆,不见侍疾的妃嫔,也不见侍疾的皇子,人一进去便有入坟场墓室的窒息感。萧邺活了一把年纪,历经中外,什事没见过,进宫前对一切都有过设想,可这时还是不由地的背脊生凉,两脚发软,同时悲痛与惭愧在心中交替向上翻涌,根本无法抑止,君臣父子,君即是父,臣即是子。臣子对此情此景,无动于衷者,非人也!

“陛下!陛下!老臣萧邺问候圣体康宁!”

萧邺跄倒在龙榻前,也忘记了行礼,颤声呼着便扒开了龙帐。“陛下!陛下!老臣萧邺问候圣体康宁!”声音悲怆,颇为动人。韩文约在身后对视了刘行深一眼,上前也哀声唤道:“大家,萧仆射问候圣体康宁!”刘行深也唤,实际上最近一旬内皇帝便没有过真正清醒过,醒过来也是迷着眼,嘴里呢喃不清。萧邺见榻上没有动静,疑心天子已驾崩,大着胆,伸手入被衾内抓住了李漼的手,人还在,悲喜一撞,便哭嚷出来:“陛下也陛下,祖宗社稷,不可轻弃!天下苍生,无君安系!山河宫阙,何其壮丽!骄儿弱女,何忍哭泣!”情态哀切,声音凄婉。阁内阁外,内侍宫娥,也纷纷呜咽。

韩文约耐不过,道:“仆射,圣人尚在,招魂怎的?”萧邺一时止住,殿顶却猛然砰地起了一声雷,韩文约不由地一颤,惊魂未定,却又听见萧邺嚷道:“陛下!陛下!老臣萧邺问候圣体康宁!”看时,皇帝睁了眼,嘴里有声,手足也动了起来,他身子一时就僵住了,皇帝的眼睛不迷,分明是识得人的。刘行深已经欢嚷着拜在了地上。萧邺挪膝伸颈,凑上前去。

皇帝呢喃声很快变得清晰起来:“朕…朕…朕…”韩文约流矢嚷道:“快唤御医,仆射公且退!”萧邺没动,反而抓紧了皇帝的手。韩文约又嚷了一声,萧邺心怯,松了手,皇帝的手却抓得他愈发紧了。萧邺心悲,呜咽不止。韩文约着恼,挥了人过来。两个肥大的绿衣内侍过来,一把将萧邺掖起。皇帝的身子给这么一带,竟坐了起来,随即手一滑,又仰倒了下去。

韩文约是唬得一身都湿透了,从寝阁出来,便对萧邺嗔道:“萧邺,你可知罪?当退不退,延误医治之时!侵犯龙体,再致昏厥之症!”萧邺不敢辩,口称死罪,伏在地上磕头不已。刘行深道:“天子之疾不起,天下已知,仆射忠孝,一时过误,亦在情理之中!”两人发作一番,也没有与他说及册立太子事,便遣了出宫。

南衙百官接着,萧邺道:“天子尚在人间,然登遐之期亦不远矣!”说罢伏地大哭,百官也伏地大哭。有倾,萧邺便将声一收,昏了过去。众人的哭声也随即止住,乱了起来。

韦保衡悄悄地离开了人群,回到黄阁中后,他也是呆呆愣愣的坐着,他已经能够猜到自己的结局了,虽未能致太尉(李德裕)之功,但已不能逃太尉之罪!琉璃易碎,繁华易散。李公佐之《南柯太守传》竟是为己而作!不知什么时候张能顺已站在了面前,脸上带着笑,道:“相公,麻衣道人之言应验了!”韦保衡一怔,道:“何也?”张能顺道:“二相公有言出来,普王为太子,相公摄冢宰!”

冢宰乃殷周职官,《尚书》有“冢宰掌邦治,统百官,均四海”之语,殷武丁居丧,三年不言,政事决于冢宰;周成王居丧,周公曾以冢宰之职摄政。其权同于皇帝,那麻衣道人说“贵势未尽,尚可向前”,倒真是应验了。然而之后呢?

韦保衡一笑道:“武宗皇帝弃天下,时摄冢宰者,谁也?”张能顺道:“李太尉也!”韦保衡道:“然则汝何庆耶?”张能顺道:“相公乃天子爱婿,嗣君又非他人!”又道:“相公若不安,何不厚赂刘韩?”韦保衡怒嗔道:“本相不贪不夺,所有资财,一钱一寸皆天子所赐,安可污之?去罢!”挥了袖子。李太尉之贬死,亦非北司为之,牛党为之也。刘韩何切齿于己?切齿于己者,李党也,或者还有牛党,这恩师一早就告诫过他了:“公为牛党,一日失势,犹有党人相援!公为李党,一日失势,犹有党人相援!公为天子私人,牛李不分,一日失势,谁人援之!”

懿宗终究没有醒过来,风雨停了,夜有晴光,星月朗耀,从咸宁殿到五王院,从五王院到少阳院,路径都用火炬夹了起来。刘行深、韩文约跪在龙榻前,老泪纵横地禀奏了册立普王为太子,磕头出殿,在神策军的捧持下前往少阳院。奉迎使西门匡范、副使田令孜、杨复恭也拥了驺骑往五王院。田令孜毕竟不是正经宣徽使,充不得正使。杨家门第长久,禁军、北司、南衙、外镇,皆有亲故,宜有所拉拢,同时也可避免了田令孜这小畜生专功独美!

当奉迎的队列路过寿王宅时,七岁的寿王李傑表现得很兴奋,他大声问押宅使道:“大张,这人马何为?”张承业道:“回禀殿下,乃往迎太子!”李傑欢得跳了下,道:“太子?本王想做太子,你去唤来!”张承业拜在地上道:“殿下,奴才不能!”李傑急了,嚷道:“为何不能?快,去唤!”张承业伏地不言,眼看人马就要过去了,李傑怒了,对着他没头没脑的踢踹起来。

普王宅此时是一片黑寂,只宅门外亮着两盏灯笼,押宅使西门思恭敛着声气窥着门缝,他不是张承业,自从两军中尉入宫侍疾,五王院便立了禁军,他这张两扇大门是白日里也合着的,此时见人马过来,渐渐止住,还摸不着头脑,人马完全立住了,他还在门里贴着没动。看到宣徽南院使西门匡范过来,他又吃了一惊,西门匡范虽是他爷(西门季玄)手下出来的,可是对自己这个“郎君”一直看不入眼,他爷在职时还有三分礼让,得了宣徽使后便是百不存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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