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65下:别故人千里归途,见英雄皆为过客156(2 / 2)

李内监道:“便是这么些了,还有些谁记得的!”王潮点头搁了笔,喊了一声。陈师先搂着包袱走了进来,王潮道:“唱捋一下!张睦,你来唱名!”张睦便依着单子一件一件念,王潮一件一件拣到床上。李内监、张内监越看越不是事了,一个抢纸,一个冷不防照着王潮背上就是一鞭子,嚷道:“好不寻死的奴才,唱你娘的贱骨头!实话说与你知道,这一床的物什都是吾家抖威风弄上手的!嘿嘿,你能如何?枷了吾家送官?呸!”吐了一口浓的,一脚将人踹开,一屁股又坐到了床上。张睦嘴上也挨了李内监一巴掌。

陈师先拿眼望着王潮,一脸愠怒。王潮将脸抹了,低头揖道:“骠骑,小人岂敢!”说着便往外走。郑准忙喊了一声“王法佐”,也没应了,三个人一溜烟去了。李内监得意地道:“狗才!莫说‘王法佐’,便是‘王法’、‘王佐’也奈何不得吾家!滚出去!”郑准还要相缠,皮日休挥了下手,都出来了。

皮日休径直回了房,拿话安慰了腾氏一番,反正手中有转牒,一路到京便没什用钱处。到长安也可寻座师(刘允章)周济,实在不行,也可借贷,得了钱料,慢慢也就调摆得开了。末了道:“苦日子我是惯了的,只是委曲了你。”腾氏抹了泪什么也没说,也只怨自己没心没意的。

“姊夫,如何不管馆驿要?”临出门时,腾文规忍不住问。皮日休道:“罢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适才的酒饭已远超转牒所许了!”走没多远,张睦从后面赶了上来,手上拿着几个竹笠,揖道:“大人,今年暑气来得早,这些伞、笠用得着的!”说着便将物什分把到郑准、腾文规手上。皮日休谢了,自己倒没留意,这日头确实有些初夏的意思了。揖别了,张睦还随了一段路,又嚷道:“大人,到定城改走水路吧!”(注:光州的治所在定城)

当天晚上皮日休歇在了定城馆驿,所遇不顺,人也易倦,挨床便睡着了。第二天侵晨,正坐在案前寻思要改走水路,门就响了。却是昨日随着王潮的圆实汉子。汉子道:“翰林公,可还识得我邹磬?”笑着便将一个大包袱推到皮日休怀里,道:“王法佐托我送还的!”皮日休一摸一掂便知道是叫阉官巧取豪夺的钱物,不由地哎呀了一声,问道:“法佐如何讨还的?”邹磬道:“那两个阉官不真,鸟毛比狗毛还长,都吃他骗住了!你看看缺没缺,不缺我便回去复命了!”皮日休道:“岂有此理!法佐与义士之举,日休实感戴无已!”便要留他吃酒,邹磬不肯,赏钱也不要,径直去了。

财失而复还,夫妇主仆都欢喜不已。郑准纳闷道:“这也蹊跷!如何便是假的?便是假的人不都走了,又如何追上知道的?”腾文规道:“这有什难的,路上按住,一顿拳脚下去,什的不假?”又道:“我看王法佐那脸,便知道他不好撩拨,这不枉送了性命!”郑准道:“未必敢如此!”腾文规道:“未必不敢,胥吏本来就狠似虎狼,况且如今陆有陆贼,水有水贼,便没贼,也有个虎豹豺狼,失了一二个没品没阶的小阉,谁在意的?”皮日休倒没敢往这处想,听了心头不由的一颤。

皮日休在定城北码头再次下了淮水,四月上旬,便到了襄阳城。从竟陵拜墓折返,郑准将行李搬进馆驿,便拜了回家去了。期程尚宽,皮日休也有意访旧,第二日起来便关取了驴子往鹿门山。离山还有十来里,见了张家的酒招子便下来了,他隐居山上时,入城出山必在此处歇脚的。店中也没什客人,大上午的张老子便在门口日头底瞌上了。皮日休走过去,倒将老子唬了一跳,认清人,扯着便要往店中吃酒。皮日休道:“老哥,先往山上拜了老和尚,回头再来吃!”张老子将头一摇,道:“皮公,亏是遇了我,要上了山便回不了头了!”

皮日休知道这老子舌头活,笑道:“怎的?处洪和尚化作虎了不成?”张老子道:“对一半!是他的徒弟作了贼,老和尚也吃撵下了山!”皮日休一惊:“他哪个徒弟?”这老子虽爱说嘴,诋毁人的话却是不说的。张老子将他扯到里边席上坐了,筛了酒,一口酒下肚才接了正话:“都说不得的!老和尚是一个囫囵心,知善不知恶。那年徐州大闹,我们这一道却没遭祸,外州的遭难的百姓便过来不少,老和尚慈悲,但凡从山下过往的便予周济!人么便是畜生,哪有草料往哪里赵,寺里便满了栏厩,有些就赖下不走了!当中有一个唤作郭汾阳的,长老看他聪明、有力,便收了他做弟子,大概也是要借他的力弹压人!

不想这厮是鬼道托生的,头上毛一剃,嘴上毛就长出来了!起先还好,那些混赖作恶的给他打折得服服帖帖的,后来却渐渐打折起寺中的和尚来。与他好的,他说真和尚;与他恶的,他说是假和尚,一律打出寺还俗!”

皮日休道:“这世间假和尚也不少,打出几个倒也无妨的!”张老道:“什的无妨,他便是要独占寺产,好做他的山大王!”皮日休道:“老和尚便不说话?”张老道:“这厮便呆!先不说话,囫囫囵囵只是念经,待想说话时也晚了!这郭大王将和尚也打贴了,便没了形样,天天伙着几个心腹人吃酒吃肉,搂娘搂女,弄得寺里寺外一片腌臜污秽!”皮日休道:“官府便不管?”鹿门山离襄阳城也不过二三十里路的!

张老一笑,道:“官都是管民的,哪有管贼的!也不管了,上任于相公(于琮)都说是个罪身子,这任杨相公(杨知温)是诗窠子,哪有心思管山上的事!”作为官的皮日休笑了一下,问道:“老和尚管不了,便走了去?可知走哪里去了?”

张老吃了一大口酒,手向西边一指道:“薤山承恩寺挂锡去了!老和尚也是没法,说了一句气话:你若不改,要不我走要不你走!郭大王好嘴脸的,说:师傅,我改不了,我要是下山啊怕惊了官府百姓,你老人家慈悲为怀,佛法无边,哪处不是净土?老和尚没了退步,便道:好,我走!你要认我是个师傅,我给你立三个戒条,一不准侵夺山下百姓,二不准劫掠商贾,三不准再用我予你的法名!”

“这厮可答应了?”

张老道:“答应了,全答应了!可现在他在山路上设了关卡,说这是他的山,若要上山打柴打猎那先得交了钱,没钱不准上!你看,哪处来的理?”皮日休道:“他真个不下山?”张老摆手道:“他下不下的谁知道,反正上山的少了!”

皮日休没法,便在店中吃了小半日酒,在左近又转了小半日,黄昏时回到馆驿,郑准已经回来了,眼哭得烂桃子一般。腾文规说他父亲在这里等了半天,见城门要关了才走,还说明天一早再来拜活佛,这话倒有趣,不过郑准随着自己这三年确实是转换了一个人,走在大路上他爷娘望见怕也不敢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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