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道7（1 / 2）
夜风习习，天色黑得看不出时辰，黎英和脚夫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回到被抓走的地方。
背篓倒在地上，窗花，对联，纸钱，都被踩得烂了一地，黎英把背篓翻起来，令人欣慰的是压在最底下的一小瓶香油还完好无损，她把看上去能用的东西挨个捡回去，提起来背好，舒气道，“把我哥放下来，不要你背了。”
脚夫一愣，道，“不急，我把你们送回去。”
黎英却一蹙眉，嫌弃道，“你以为我背我哥不起吗，要来求你，快放下来，不然我不客气了。”翻出一口小刀，正是她方才所捡，收在了身上。
这小丫头片子，见到尸体险些吓得走不动路，吓唬谁呢。
脚夫心里诽谤，仍是识趣地把黎安放了下来，叹气道，“毕竟是草莽，你害怕我知晓你家所何在也是常理，我…事到如今，说对不住也没用了吧？”
黎英上来接过黎安道，“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还不快走。”
脚夫只是摇头：“我背叛他们，这一走也不知该到何处去了，小姑娘，下回遇到这种人，多长些心眼吧。”
黎英一句不答，只听得身后的脚步声蹒跚远去，忽重忽轻，渐行渐远了。
直到声音再也不闻，她才转过头，看见无边的黑暗延伸向远处，在脚夫的前路相候。
后悔什么的，在冲出去的那一瞬间就无路可退了，射不了回头箭，捡不了破镜圆。
现在想起来都是一时冲动，酿成全然承担不起的后果，什么都没得到，还失去了生计。
脚夫一瘸一拐地走着，苦笑一声。
只是人还活着，血是热的。
黎英扶着黎安回了大路，此时天已乌漆麻黑，伸手不见五指，刮过脸颊的寒风生疼如刀，一股子凉气从裤腿处直往上蹿，黎英怕黎安冷着，扯了几根长草拧成四股绳，将他的袖口和裤口扎紧，不叫寒风灌入。
又见黎安穿着草鞋的双脚冻得黑青，皮肉间尽是污血含中，双手骨节肿起，小脸通红地合着眼，这一路上他委实心痛难忍，连叫唤的气力也没有，上下唇上尽是鲜红的齿痕，硬生生咬出来的。
黎英小声问：“哥，你冷吗？”
黎安总是回她的话很快，虚合着眼哑声道，“不冷，热。”
黎英不知被这句话击中了哪里，眼眶一酸，眼前顿时模糊起来，手上还在帮他拉紧衣裳，黎安的衣裳跟几块破冰似的，硬冷如冻铁，袖口是扎紧了，这些大片大片的漏洞又哪里捂得住？哑声道，“扶着你不好走，怕撕裂了伤口，你在背篓里抓得稳吗？”
冷不丁看到那枚长命锁，想起脚夫的话，心知自己犯了大错，说不定会害死哥哥，黎英再也忍不住，扑到黎安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遭此变故，又惊又吓，一直憋着气没哭过，一下酣畅淋漓地放出来，便收不住，热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
黎安从没见她哭过，哪怕是老爹当面嫌她是个女娃娃，用火钳打得她背脊坑洼，黎英都没哼过一声。
他急促地喘着气，抬起青紫交加的手缓缓抚上小妹的秀发，迷糊地轻声道，“怎么哭了…你也和那些人一样，觉得我很可怕么？”
黎英哭得直喘，死命地摇头抽泣道，“才不是，我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瞎了他们的狗眼。”
几滴热泪啪嗒啪嗒地掉在脸上，黎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小妹的哭声在恍惚中变了音，成为一个温婉可人的女声。
这女声贴得极近，好如将唇贴到了耳垂般，开口道，“我答了小相公的问，相公怎么报答我？”一阵冷风飕飕地刮在脖间，那声音变成了许多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次又一次逼问这句，黎安想说话，却吐不出一个字，又觉得奇怪，自己问他们什么了？
这念头一出，那些声音一瞬炸开了锅，勃然大怒道“你竟然赖账！你竟敢赖账！”声音不再似之前和善，犹如千万恶鬼齐声嚎哭，撕心裂肺的嘈杂声刺得黎安耳膜生疼，身子越来越热。
一时之间，他抖得越发厉害，黎英察觉到异样，正要开口询问，一个声音幽幽地从侧边飘来，“小兄弟，我饿得紧，你把糖葫芦给我吃行吗？”
黎英吃一堑长一智，不再搭理这人，扶着黎安充耳不闻地走过，那黑影一闪，便拦到了她面前，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开口道，“我快饿死了，求你给我一点吃的吧。”
黎英握紧手中的小刀，以备不时之需，心里怦怦直跳，硬着头皮强装镇定，“别问了，我没有吃的给你。”
男子道：“你说谎，你怀里明明有糖葫芦，为什么不给我一颗，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黎英本还真想给他分点，被他一番不要脸得理直气壮的话搞得有点无语，蹙眉道，“我自己花钱买的东西，你要吃你自己去买呀。”丢去喂狗都不分你，这句话将要送出，怕这个男子恼羞成怒动手，就没有说出来。
男子：“我要是有钱，怎么会沦到这种地步？”黎英无言可答，扶着黎安想绕过他，那男子张开双臂又拦了过来，黎英又怕又恼，连忙退了几步，急道，“你干什么，离我远点。”
男子扑通一声跪下，泪水纵横道：“求求你了，可怜可怜我吧，我几十年没吃东西了……”黎英一下闪到旁边，无奈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躲了这一跪，也不影响男子直直磕头，口中兀自哀求着，真是饿厉害了。看样子不答允他是不会让自己过去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况且这个男的都磕头了…黎英想着息事宁人，又有点可怜他，抬手摸入怀中，这一低头，发觉那男子跪着的腿板直，脚尖掩在袍边下面。
又不是卖艺的，踮着双脚干什么，黎英心里一凉，胆战心惊地抬眸瞧了一眼男子，男子欲盖弥彰地作着揖，掩饰不住**辣的眼神，心思全都在她手中的糖葫芦上。
黎英背脊透寒，只盼他没看出自己发现了端倪，把一包糖递过去道，“我…我全给你了，让我们走吧。”
男子对沾着血的糖纸入目不视，正预着接下来道谢，黎安冷冷的一声，“几十年没吃，你怎么还不去死？”
黎英吓了一跳，“哥…你在说什么呀。”忙把一包糖丢给男子，几下滚到了他脚边，道，“你快拿着吃吧，我先走了。”
男子并不去捡，双手捂脸哭了起来，“为什么，我都这么求你们了，为什么你们不肯帮我，我都跪下来了……”哭着哭着，又嘻嘻笑了起来，黎英毛骨悚然，加快了步伐，却忍不住回头去看，小径上空空荡荡，那男子已不在那里了。
“小兄弟，”声音忽的响在耳畔，黎英啊的一声，男子歪着头嘻嘻笑道，“偷看别人的秘密可不对吧？”黎英吓得脸色苍白，一步步向后退去，手死抓着小刀，“你，你……”
她盯着男子的目光渐渐上移，男子不断地上升，双臂抬起抓上自己的脑袋，撕拉一声，一张咧着大嘴的脸硬生生从中分成了两半，鲜血乱飙，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