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凤凰2651(2 / 2)

见对方来了兴致,晏秦淮笑着腾出手,拍了拍她旁边的空地,示意对方也躺过来。

铃兰犹豫片刻,还是慢吞吞靠了过去,有些僵硬地学晏秦淮望天。

晏秦淮重新躺好,语气缓和∶

“我啊…我那时小,听不懂他的意思,我就说∶我既不要西边的月亮,也不要东边的蒹葭,我只想要秦淮河畔的一段柳枝。”

“秦淮河……”

听铃兰低声重复,晏秦淮也给予回应∶

“嗯,秦淮河。

其实那时,我根本不知杨柳有何意,更不晓得秦淮河畔究竟有没有柳树,我会那样答,无非只是因为幼时读《诗经》,只知里头的蒹葭是在思念远方的心上人,我那时没有心上人,所以不想要蒹葭。

至于西方的月亮……哈、我当时嫌那晚的月亮不圆,不像李白诗里的白玉盘,所以不乐意选。

我小时候啊,阿娘常常在我耳边念叨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听着让我欢喜,又常听她说起秦淮河,所以我才会那样答。”

“…那现在呢?”

身侧干草微响,铃兰侧过身,眨眼望着晏秦淮。

“现在啊……”

晏秦淮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一抹身影,又闪过方才那群孩童的欢笑,也侧过身,同对方目光交汇∶

“现在,我选东方的蒹葭。”

铃兰怔了怔,在月光照射下,眼角闪出几点泪光。

“真好啊……”

她轻轻道。

晏秦淮并未料到这种状况,下意识伸手,却又被对方拉住那只手。

湿热的触感在指尖蔓延,铃兰的脸贴在她那只手上,竟是在低声抽泣。

“秦姨姨…我真的好羡慕你……”

晏秦淮虽讶异,但也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哭,又侧了侧身,方便用另只手安慰,反应到对方慢慢靠近自己时,铃兰已然缩在她怀里,闷声哭得更激烈。

这…

即使是晏秦淮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情况,楚九辞还在她背对的方向,这会也不好出声求助,只好先抚摸铃兰的背给她顺气。

“秦…秦姨姨……”

“欸、在呢。”

铃兰红着双眼,刚落的泪还没擦,新的又涌满眼眶。

晏秦淮难免心疼,见对方像是在极力忍耐,又柔声安慰∶

“没事,哭吧。”

铃兰却咬唇摇了摇头,想把抑制不住的啜泣声压下去,她又憋出一声抽噎后,猛吸了一下鼻子,打着哭嗝断断续续道∶

“我不、嗝、不想哭,但是,忍、嗝、不住……”

这场面实在有些滑稽,但晏秦淮并不觉得好笑,只是艰难掏出帕子给对方擦好脸后,再环过对方,小心支起上半身,轻拍安抚。

哭声惊起芦苇丛中的一滩鸥鹭,待到夜晚再次平息时,铃兰已经靠在晏秦淮肩上,似是在轻声诉说什么,好在晏秦淮靠得近,所以勉强听到几句∶

“我明明也是城里的孩子…我也会读书…可我的家人,从来没有重视过我……她们都…不来找我……”

“我真的…好羡慕……”

最后一抹声音逐渐化作游丝,而后被均匀的呼吸声代替。

晏秦淮垂眸,把铃兰扶到自己腿上躺好,又轻轻抚顺对方皱紧的眉头。

她本意并非如此。

待她醒来,得给她好好道个歉。

身旁传来一阵窸窣,楚九辞凑过来小心道∶

“小兰儿睡着啦?”

“嗯。待会,我再把她抱回院里吧。”

楚九辞应了声,也摸摸凑过去,静静靠在晏秦淮肩上,低声呢喃∶

“晏顾问,你说…读书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察觉到对方情绪听着不对,晏秦淮转头,果然见楚九辞的神情郁郁不欢。

这一个个今天都怎么了?

晏秦淮伸出只手揽过对方,轻拍道∶

“你觉得呢?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以前…被家里人逼着读书,她们说,现在的年代,读书的女人才有更多嫁出去的筹码。”

她话锋突地一转∶

“可我不想。凭什么我读书只是为了嫁人?我想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起码、不是为了嫁人而读书!……所以报大学的时候,我偷偷改了志愿……我家里人一直不支持我当记者,还因此闹了好几通……”

她眼睫微颤,猛地抬头装作无事地一把抹去即将夺眶的泪珠,又转头,笑着颤声问∶

“你呢?晏顾问,是因为家里人吗?”

晏秦淮闻言,却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

她为什么读书呢?

答案兴许挺多的。

她想。

是为了幼时耳畔的声声古诗?还是童年四方院墙外探头的枝条?

亦或是终于到了被允许独自出门的年纪,在异国看到身为自己祖国同胞的工农百姓,分明做着苦活过着苦日,可见到她时仍能露出淳朴的笑,小心问她能否帮忙给家里人写封书信?

还有…初次回国时目睹家园乡土上,无几多识字的人民?

兴许都是。

晏秦淮再开口时,眼神清澈∶

“我读书…是为了不只有我能读书。”

她眯眼宛然微笑∶

“我…我是在海外出生的,第一次回国是在十七岁的冬天,那年恰巧赶上改革开放,我跟着阿爹阿娘回到湖西丰年县,又在那上了几个月学。

1978年的湖西文盲率很高,学校也少,而且规模小,那时的丰年县…其实和现在的溪谷县没什么两样,很多孩子总是上学半途就去帮家人干农活,扫盲教育在那的效果实在慢。

我阿娘出国前就在湖西有所老宅,她和阿爹商讨后,把老宅改成了一座书屋,里头放了各类图书,我阿爹平日若是无事,就会把懂了事的孩子叫过去教书。我平日下学也会去帮忙……哈…”

楚九辞正听得入迷,忽听对方发出声带有柔意的笑,顿时回神询问∶

“怎么了?”

晏秦淮摇了下头,面上笑意难掩∶

“没什么,只是想到我和我爱人就是在那相遇的。”

楚九辞∶“…哇。”

晏秦淮又轻笑出声,她伸手把鬓间一缕发丝撩到耳后,遮掩似的短暂轻咳,转回了话题∶

“去的孩子不多,但大都是父母送去的,孩子父母多是些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但希望下一辈能有所改善,有些陪孩子一起的家长,我和阿娘也会去教他们写字,时间长了也都熟了,我就会跟着一些人回她们乡下的老家。

……真的是难以忘怀的场景…”

楚九辞靠着对方,听到耳边传来对方的叹息,虽未闻具体为何,但也已然知晓大半。

她问∶

“就和现在的凤凰镇一样,对吗?”

晏秦淮微抿唇,眼睫之下投下大片阴影,既没有肯定,也无否定,只是又转了话锋∶

“你看那些姑娘,分明只是想补贴家用,却因不识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在所谓的工作合同上画了押,还有那些麻木的居民,他们从不觉得这事是错,但未尝是因为生性为恶,可生长环境如此,教育程度如此,法律科普如此……最终,他们将错视为平常。他们是帮凶,但也可以不是帮凶。

我想改变这里。”

楚九辞听得眼睛发亮,闷声用上扬的语调“喔”了句,刚想再品品方才这话,又突然反应过来,顿时恍然大悟地又“噢!”一声∶

“怪不得晏顾问经常在镇子里走访,还向陆哥那要了那么多资料,原来是为了调查这个吗!”

晏秦淮点头∶

“要想让这里的姑娘都能寻常读书,光靠法定是不够的,社会文化的改变更是至关重要。我得找到出水口,才能开渠挖道啊。

我的愿想很远大,年少时总希望能人人平等,每个人都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工人也好,农民也好,宇航员也好……只要愿意,只要可以。”

可是终归是年少时路走得短、见得少,后来她来回去各地探访,年少的天真都被逐一击碎。

她希望能实现人人平等,可事实上,如今仍有人连基本人权都没有,又谈何平等?

而凤凰镇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晏秦淮低头,捏去粘在自己衣服上的芦苇穗,又张开手掌,看着它随风飘向远边的水波,眼神越发果决——

她想让凤凰镇的女性,都能以独立的姿态活在这世上。

楚九辞侧头望着她,想起方才铃兰涕泪交流时挤出的那句“羡慕”,不禁赞同——

晏秦淮实在是个过于美好的人。美好到能让人不自觉靠近又羡慕。

深山乌雀一声啼,又惊起几树飞鸟振翅,招得月影掠动。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

见晏秦淮抱着铃兰起身,楚九辞正欲脱口的一句“我带她回去就好”就这么止住,沉思几秒后,应声跟去。

在距那地还有约莫半条街时,楚九辞拉着晏秦淮的衣角停下脚步,冷白的月光堪堪罩住她半身,她眸色复杂道∶

“晏顾问,有件事我有些奇怪,这几天那里的管理越来越松弛了,尤其是上头那两人,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们出过屋了。”

又是阵清风拂袖而过,远处传来声声她们再熟悉不过的清脆铃声。

朱红门前几片干枯惨白的花瓣随风卷起尘埃,淹没于风土。

晏秦淮∶我知道,会好的。

天呐,每次写晏秦淮,脑子里都会自动播放出那句“唯一纯白的茉莉花~”,好爱她…

日常求评评评——如果有关于剧情谈论的评论我真的很感激【哭哭】

不出意外下章就能结束回忆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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