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凤凰2045(1 / 2)

1988年7月9日。

“晏顾问,这边走,您小心着点。”

陆坤舆提着煤油灯引路,扒开前方拦路的半米高杂草,四面发出草茎被踩碎的噼啪声又伴杂着阵阵蝉鸣,在途径一片小范围树林后,终于露出了荒草包围之下的一小栋土坯房。

晏秦淮随手拨下意外黏上身的苍耳,再随意扔进草丛中,打量几眼面前的建筑,不禁觉得有趣,转手用相机拍下。

“这地是先前找着的土屋,早没人住了,我就整了些泥和砖补补洞,勉强能待人。您瞧,这块隐蔽难找得很,没多少人知道。”

陆坤舆见她拍照,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笑笑,又赶紧道∶

“噢对,人应该已经到了!晏顾问您请!”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陆坤舆率先进门把煤油灯挂在墙上,瞬间将屋内空间一并照明,也将屋内等候多时的身影照全。

晏秦淮探头进来,见屋内站着名身形瘦小的身影,看上去蓬头垢面,脸上应当沾了不少煤灰,连眉毛都被刷得粗黑粗黑,瞧着像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便温声开口道∶

“你好啊,鄙姓晏,晏秦淮,请多指教?”

谁知那“小男孩”闻言眼神一亮,立刻咧嘴笑得亮出一嘴锃亮的白牙∶

“我当然知道您啦秦教授!我特别喜欢您的文章!”

那声音清脆似铃,原来不是男孩,而是个刻意乔装而成的姑娘。

那姑娘随手抹了把脸,又把遮了自个半面脸的脏乱碎发别到一边,把手擦了擦,见无济于事便没再试着伸手,就这样干脆道∶

“秦教授好!我姓楚,全名楚九辞!《九歌》的‘九’,《楚辞》的‘辞’,很好记吧?”

楚九辞笑得灿烂,叫人瞧着也欢喜。

晏秦淮不禁失笑∶

“是啊,很好记,真是很有寓意的名字。”

她思索片刻后又道∶

“我这趟来,有部分是代表湖西市局的,叫‘教授’不大合适,不如…你就和陆警官一样,叫我‘晏顾问’,可好?”

“好啊!晏顾问这称呼听着也厉害!”

楚九辞“嘿嘿”几声,忽而想起什么,随即转身拖出张木椅着急招呼∶

“天啊,把我激动坏了差点忘了,秦…晏顾问您快坐!咱这虽说是简陋了些,但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要有的!”

晏秦淮轻笑,看清屋内还有两把凳子,相比那把木椅而言更为简陋破旧,想来那木椅应是二人特意多备的,又连连言谢。

自上次凤凰镇一别,她始终放不下这的情况,又不好带着年轻师弟一块,便只好自个悄摸着在大晚上来探,却是意外碰到了陆坤舆。

陆坤舆她自然是记得的,是赎走小姑娘那晚帮忙瞒情的警察,那会子她便隐隐觉得有些许不对,事实果真如此——

对方希望自己能帮忙救救凤凰镇。

又是“救”字。那天晚上那名看着同伴被带走的姑娘也是这么说的——

‘我们凤凰镇,是不是有救了?’

凤凰镇究竟正在经历些什么,才只能以“救”字形容?

晏秦淮不清楚,虽能大抵猜测,却也终究无法实证。

况且光她一人若想救一整个镇,可谓痴人说梦,最实际也是于她最接近的办法,便是让市局重视甚至立案。

可前提得有充足的立案条件。

思来想去,便以“调查乡情”的理由,又以市局顾问的名义正式下乡。

……只是因此在学校那请了长假,这个月课时费怕是要扣光了。

晏秦淮不禁感到肉疼,面上仍是一本正经,并伸手摆出一副邀请入座的姿势∶

“你们都是本地人吗?”

楚九辞刚碰着凳子,还没坐稳就立刻否认∶

“不不不,我不是!我是丰年那边的,和晏顾问您是老乡的嘞!”

“是吗,这么巧啊。”

晏秦淮又笑笑,转头看向沉默的陆坤舆∶

“陆警官你呢?听你口音,应当不是丰年的。”

陆坤舆挠了挠头,憨厚笑道∶

“欸、不是。我算是本地人,但我是绿林镇的,离这就隔了条溪,近得很。”

“原来如此。”

晏秦淮点点头。

闲谈结束,正事开始。

晏秦淮从衬衫兜里掏出根钢笔,又展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神情严肃∶

“我这有几个问题需要问你们,还劳烦两位能够尽力配合。”

二人没再多说,就连楚九辞也紧闭着嘴,只是一个劲点头。

“好。那…我想先问问关于服业村老巷中,做皮/肉生意的事。”

她含笑看向楚九辞,眼中带有鼓励∶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在一扇贴了对联的朱红木门上,看到了‘好货’二字,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楚九辞又是连连点头∶

“我混进里边打杂的时候偷摸打听过,那鬼地方把姑娘们分成了两批货,分别叫‘好货’和‘烂货’。‘好货’就是指先前未出阁或是说处女之身尚在、长相干净甚至好看的姑娘,也有些是有点文化,或者有才艺的姑娘。至于‘烂货’…呵。”

她猛地一拍大腿,愤愤道∶

“那帮狗玩楞口中的‘烂货’,是他们亲自骗来的、不识字的姑娘,有些甚至是已为人妻人母,结果被家人卖进来的!而且基本都是本地人,可以说是同乡了!嘿晏顾问,你猜猜,他们是怎么骗的?”

晏秦淮想起先前那份伪装成合同的卖身契,几乎肯定道∶

“说是给她们一份工作?”

楚九辞先是点了下头,随后却又伸出根手指摇了摇∶

“不止。有的骗想养家糊口的姑娘,说可以免费带她们进城里打工,一起飞黄腾达;有的专找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专挑人姑娘委屈的时候去站出来安慰人家,一步一步把人骗进来再关住,不从就打……可多了,一件比一件畜生!”

晏秦淮点点头,依次记下,又在一个字下画了条横线,问道∶

“你刚刚说…有些姑娘是被家人卖进去的?那…卖她们的原因你知道吗?”

楚九辞微微皱眉,许是有些为难,思索良久后才纠结道∶

“我也不大清楚…我在里头只负责催人起床、给人盛饭的活,这些消息,我也是在那些姑娘哭着进来时,扒门缝听着的,不过吧也听到过一些,譬如什么‘生不出带把的’、‘嫌当了儿运’…还有什么家里男人好赌,赔光了家也还不了赌债,只能卖女人什么的……可能陆哥比我更清楚?”

晏秦淮停笔,又转头看向陆坤舆。

后者却也是一阵沉默,开口时有些压抑∶

“嗯…晏顾问,有些事吧,说出来我也不怕您笑话。咱们这落后,经济啊文化水平啊啥都是,所以大多村民保留的思想…就…呃……”

他抿了抿唇,搓手默默移开眼,没再接,在场人却也心中了然。

这于晏秦淮而言却是意料之中,便也没再继续追问,而后转回话题∶

“那…陆警官,你平日里有什么发现吗?”

陆坤舆这回反应很快,应是早已有所准备∶

“有的!我经常在村子里,发现与这格格不入的陌生面孔,都是些年轻女人,而且我半夜起来,会听到汽车声,但一出去就见不着了。有一回我故意躲着等,看到汽车上有不止一人下来,还扛着麻袋,看着像装着人,就这么运到一户人家里,之后就走了!”

“哎哎!这个我也有话说!”

楚九辞闻言立马举手∶

“‘好货’院中也常出现与这格格不入的姑娘!瞧着白白净净的,而且口音听着也不一样,有的穿得特洋气,一看就是城里的姑娘。”

晏秦淮笔尖一顿,随即看向陆坤舆∶

“陆警官,你们这先前,有没有出现过‘买媳妇’的事?”

陆坤舆一愣∶

“这…倒是有听我爹爹提过,但是在我很小时候提的,我没见过…也兴许是见过,但不知道那是买来的媳妇。”

他皱眉思索,隐约在深远记忆中,瞧见自家隔壁曾有过一个成日面容愁苦的红袄女人,梳着根乌黑麻花辫,长得应当是很漂亮的,但从不笑,只是成日坐在门口痴痴望着村口。

后来听说是跑了的…不对、好像不对……

他脑门一闪,顿时又想起什么∶

“对了晏顾问!有时候,半夜那会,会有人进凤凰山,而且脚步窸窣连续,一定不止一人,我偶尔远远瞧见过身影,像是扛了什么东西进山,晚上光暗,山路又多,找不着人,等我白天去寻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找不到了,而隔日村里头就有传谁家女人跑了的事!。”

晏秦淮默默记下“凤凰山”,又听身旁传来一声轻轻的疑问词,又看向楚九辞∶

“你也想起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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