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10(1 / 2)

10

自从回来的那天开始,朝弋就总是做梦,断断续续的,惊醒、再入睡,然后再惊醒,如此往复折磨。

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朝弋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五点了,于是他干脆不睡了,背靠着床头坐起来,沉默地凝视着面前空荡荡的黑暗,躲在这暗色中的家具轮廓像是几只蛰伏的兽,仿佛随时都要扑将上来,往他身上狠狠咬一口。

朝弋还在想最后一个梦,梦惊醒前的最后一个片段往往最清晰。

集团里的大半股东对他这个半路出家的继承人本来就不看好,前世在他把鼎先的订单搞砸之后,这些人便更加笃定了他是个哪哪都不如他大哥的废物。

不过其实也并没有哪个股东和高层会特意跑到他面前指摘,只是这个拿不出手的身份让他从小就对别人的目光和态度格外敏感。

他看见那些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有对自己有不满的、轻视的,甚至于厌恶的,有些是明晃晃的恶意,还有些则是掩饰的很好的嫌弃。

朝弋原本以为自己并不在乎,直到那天路过朝文斌的茶室,听见那虚掩着的房门里传出了朝文斌语重心长的声音。

“和你说句心里话,”他听见朝文斌低声说,“阿冶走的那天,我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来。”

“你说怎么就非得是他呢?”

“我有两个儿子……怎么就偏偏是他呢?”

很可悲的是,当时那个刚从大学毕业的青年人虽然看起来桀骜不驯、孤行一意,可在心底最深处,他仍然对这位生父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孩子般的憧憬。

从前的那个朝弋大概还是会觉得有一点难过的吧,可如今的他却只觉得可笑,可笑又悲凉。

郁琰半梦半醒间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身体的本能让他不愿理会,可那敲门声却变本加厉似的,在几分钟后变得愈发急促。

忍无可忍,郁琰终于起身,然后赤着脚走到门前,问:“谁?”

敲门声忽然停下了,但门外的人却并没有说话。

除了那个人,想必也没有谁会大半夜地跑来敲他的门。

朝弋不说话,郁琰也不出声,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扇门,无声地对峙着。

“我知道每个房间的备用钥匙放在哪里,”门外人的声音透过这扇门传进屋里,带着几分不真切的闷,“没必要浪费那个时间吧,郁琰?”

正当朝弋打算转身下楼去拿备用钥匙时,身后的那扇房门忽然打开了。

郁琰眉眼间蕴着几分被吵醒的不耐烦,只不过四下里太暗了,朝弋只能看见那门里站着一个模糊的单薄轮廓。

然后朝弋一言不发地挤进了那扇门,这间卧室明明很大,可他一逼近,郁琰就莫名觉得空间变得逼仄了起来。

郁琰犹豫着后退了半步,今天家里的人回来的很齐,只要他喊一声,就会吵醒其他房间里熟睡的人,他认为朝弋的胆子应该还不至于大到那种地步。

“什么事?”他问。

然后他就听见朝弋说:“我要洗澡。”

郁琰有些莫名其妙:“这件事有必要向我通知么?”

顿了顿,他又半嘲半讽地:“楼下浴室里有乐彤小时候用的婴儿洗浴玩具,如果你需要,可以去征求她的同意。”

说着他便要关上门,可朝弋眼下整个人都侧倚在门框上,如果他想把门合上,就必须得先想办法把眼前这人给搬出去。

朝弋垂眼看了看自己那只被吊起来的右手,今天下午去医院拍过片子后,这半边小臂就被确诊为了轻微骨裂,打了层石膏吊在脖子上,据说至少得修养一个月才能痊愈。

“我现在这样,要自己洗漱,”他故意放慢了语调,“不太方便吧?”

郁琰不认为他有什么不方便的,冷冰冰地开口道:“我记得杨姨考过护工证,也曾经有过服侍瘫痪老人的经验,你可以在天亮后问问她愿不愿意帮你。”

“我现在就要洗,”朝弋看着他,义正词严道,“我究竟是为了救谁才受伤的?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好自私啊郁琰。”

郁琰没说话,他便继续轻轻慢慢地:“如果现在受了伤的人是琰哥你,我一定会很悉心地照料你的。”

他故意在“照料”二字上咬了重音。

“朝弋。”

黑暗中,朝弋似乎看见面前的那个人立起了眉,于是他低低笑,也喊了他的名字:“郁琰。”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我也不会勉强,”朝弋的声音不轻不重,“唔……让我想想,最近我刚认识了一个朋友,看着还挺有眼缘的,所以很顺手地让人帮忙照顾了一下他的妹妹。我想,他应该比你更懂得什么叫做‘知恩图报’吧?”

郁琰微微眯起眼。

“怎么样哥?”朝弋问他,“你觉得我应该把他叫来家里么?”

这人的语气、姿态,无一不在明晃晃地告诉他:我的确爱你。

但他的爱不是护星捧月、眷顾备至,而是恨不得将他踩在脚底下,给他带上千斤镣铐,让他烂死在他怀里。

这个疯子。

终于,朝弋等到了令他满意的答案。

“你等我一下。”郁琰说。

朝弋却伸出另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出了房间,语气不容置疑:“就现在。”

踏入隔壁间的那一刻,郁琰忽然有些后悔了,后悔把这次试探做得太明显,他觉得自己或许有些着急过头了。

前天晚上朝钰薇把他叫进了茶室,门一关,她就立即皱起眉:“你干嘛帮他?阿冶才走了多久?尸骨未寒,你别和我说,你这就变心了!”

她脾气一上来,语气不自觉地就冲了些。

在她心里,郁琰应该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他们一样都认为朝冶的死有蹊跷,一样都认为那个所谓的“二弟”就是个小人得志的贱种,所以她压根无法理解为什么郁琰会同意去带他。

郁琰看向她眼,沉默了半分钟,然后道:“你先冷静一下吧。”

朝钰薇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冷静下来后就坐在了茶桌边上:“我刚真是气上头了,不是冲你,一想起朝弋刚才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我就来气。”

郁琰也没和她解释太多,只是说:“我不答应,朝叔也会让集团里其他有经验的人去带他,到时候我们反倒失去了主动权。”

朝钰薇一想也是。

隔了一会儿,她又压低声音道:“明天|朝弋肯定会先去鼎先那边视察,我在厂里安排了一个人。”

“你想对他下手?”郁琰立即反应了过来。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爬到我们全家人头上来,”朝钰薇说,“总之这事和你没关系,到时候你记得离他远点,或者找个借口别去车间。”

郁琰没作什么表示,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当然想看到朝弋为亡夫偿命,可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场意外,实在太便宜他了。

况且郁琰认为,他一个才刚出社会的应届毕业生,就算有买|凶|杀|人的贼心和贼胆,也绝不可能把事情做得这么干净,背后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人在帮他。

比如霍佳瑛,比如霍胜。

他不能让朝冶死得不明不白。

因此郁琰提前联系了厂里的一位熟人,将那批堆放起来的冷凝器顶上的那些部分换成了重量较轻的侧板,这些侧板砸不死人,顶多给朝弋一个教训。

但后来因为在办公室里无意间察觉到朝弋的反常之后,郁琰就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忽然很想看一看,在危急关头,那个人的真实反应。

假使朝弋无动于衷,那他也顶多被那些侧板往身上来一下,正好借口养伤,卸下这份“临时保姆”的工作;但如果那人下意识的反应是其他什么,那就很耐人寻味了。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