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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仿生人重新翻回正面,摆放成原先的姿势。

超人正在观察墙壁,他注意到艾彼已经调查完了,便小声对她说:“有人在墙上写诗。”

艾彼顿感好奇地走过去。

一间牢房的墙壁上自然是什么都有的,数日期、写遗书或者单纯发疯,在牢房的墙壁上都很常见。

但是,写诗?

尤其是在一个关仿生人的牢房?

艾彼顺着卡尔的视线看过去。

这个人不仅写诗,而且还用的是拉丁文。

[我们的灵魂将升到阳世,再见天光,重新投到苦难的肉身。]

“埃涅阿斯纪。”超人解释说,“一部古罗马的神话史诗。”

他很自然地扶了下眼镜:“在这句诗之后,埃涅阿斯的父亲就像他解释了人的灵魂是怎样诞生、入世、遭受磨难、并最终进入轮回。”

“‘这□□有恐惧,有欲望,有悲哀,有欢乐,心灵就像幽禁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看不到晴空。’可能这个仿生人是在觉得,自己身处牢房就像人类的灵魂被囚禁在□□里……”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角落里发出,一瞬即逝,艾彼没有做任何反应,超人冷冷看了那里一眼,也不继续在意。

“也或许它是想安慰后来的仿生人,”艾彼说,“即便它们在这里死亡,也并不是终点……之类的。”

“埃涅阿斯纪也是一部关于民主、独立与自由的英雄史诗,我印象更深的是另一句,‘我歌唱战争和一个人’,如果这个仿生人不是真正绝望了,他本可以从这首诗中学到更多东西。”超人抱臂评价道。

“你是说它可以在这家夜店里发起一场独立反叛?”艾彼揶揄道。

“怎么说呢,”超人不置可否,“我观察到这里的仿生人远比真人工作人员多……”

“而且它们的力气还很大,”艾彼补充道,“至少比普通人要大。”

超人点点头,赞同道:“没错,只是还没有大到可以掰开铁锁。”

突然,一阵意料之中的声音响起了。角落里的仿生人猛地站起身,像一只豹子一样窜向被超人开启的铁门。她的行动既快又难以预测,如果是其他人,一定会被吓个措手不及。

但进入这间牢房的不是其他人。

而是超人。

她撞在了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的身体上。

仿生人的软性填充料让她整个人反弹回去,像是有人将她抛向墙壁一样,撞在了墙角。

她没能成功逃脱,甚至比先前更像一台在角落里的受损机器人了。

“你在做什么?”艾彼明知故问地走上前去。

那名女性仿生人抬眼看向两人,又看看超人本来站着的地方,仿佛不敢相信门口瞬间出现的不是他的双胞胎一样,瞪大了眼睛。

但她的身体并不能感觉到疼痛,也许是这部分软体坏了,这在当下是一件好事,她直接站了起来。

“你们是来这里拯救我们的吗?”她问。

她的声音并不柔弱、也不困惑,而仅仅只是直白,就像这个问题是一个信件一样,对方可以选择扔掉或者打开。

但这对于超人和艾彼来说,却不是听过就能过去的事情。

“你需要拯救?”艾彼放慢了声音问,“为什么?有人对你做了什么?”

这是一种很难解释的心理,他们明明是来调查另一个事件的,但在面对可能的、仿生人受到伤害的情况时,在他们客观上只是其他人的所有物时,艾彼却因为这机器人的人形而产生了同理心。

如果是一个单纯的机械手臂说自己受到了虐待,超人倒有可能将其作为平等的宇宙种族来看待,但艾彼绝不会这么快反应过来。

这台仿生人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显露柔弱来获取更多同情:“我想离开这里,我的电量很快就要耗尽了,再不充电,我就会被报废掉的。”

艾彼抬了下手,希望她不要时刻做出要冲出去的的姿势:“我想你可能说反了因果?是因为店主要把你报废掉,才任由你在这里耗尽能量吧?”

女性仿生人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的思维逻辑竟然这么缜密,她本来希望能忽略掉自己是被关在这里的事实。

她听着这两人说话,本以为他们是能够帮助仿生人的好人……

此刻,她突然有点气急败坏:“你到底要不要帮我!我需要充电!”

艾彼和超人对视了一眼。

这个仿生人就像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孩子,并不懂得在与人交际的时候取巧,他们并不在意这种没有恶意的情绪,只是不知道应该和她继续道什么地步。

她并不是一个完全坦诚的仿生人。她会伪装、会隐瞒、会反过来要求与命令人类,这都和仿生人的守则相冲突,她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被关在这里是否有恰当的理由?

艾彼和超人此时完全不知道内情,他们得决定要不要帮助她恢复行动能力。

超人点了点头。

他并不在意多与这名仿生人周旋一会儿。

艾彼于是拿出另一个放电器,手指大小,能够提供仿生人一两个小时所需的电量。她把电流调整到合适的程度。

仿生人急迫地从她手里接过放电器,她将接口对准自己的后颈,手臂颤抖了几下,很长时间都没能把接口按进去。

“我来帮你……”艾彼主动说,伸出手靠近她。

“不!”仿生人突然拒绝道。

“不……”她慢慢放下手臂,“不是接口的问题,是我害怕……我的安全程序拒绝进行这种伤害过我很多次的行为。”

她垂下手,放弃了与自己的对抗。

“我完了,”她轻声说,“我再也没有办法充电了。”

“也许我们可以帮你重启,”艾彼问道,“只要找到物理密钥?”

她尝试着重新唤起仿生人的希望,因为她看起来一下子灰败了很多。

仿生人摇摇头:“不,我不会让他们再碰我的。如果再让我遇到任何一个管理者,我会……我一定会……”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仿佛想要做什么事,却想不起来那个特定的词语。

“我会把他们对我做的事,全都对他们做一遍。”她最终说。

艾彼张了张嘴,没有再继续说话,这间屋子不出意外,已经困死了无数像她这样“无法接近”的仿生人。

不知道她的电量用尽后,是会被重启,还是被丢弃。

仿生人发了一会呆,看着没有动作,但比之前的假装“死亡”要有灵魂。过了一阵子之后,她抬眼问艾彼:“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她回想起艾彼对牢房的调查:“你们……想要知道什么?”

“这里发生了什么?”艾彼问, “为什么你们会被关在这里?”

艾彼看了看这间牢房,这里有很多痕迹,如果康纳在, 就可以直接推算出所有行为轨迹了。

“我们是残次品。”仿生人说, “他们想让我们耗尽电量,因为我们不受控制。”

“有多少‘你们’?”艾彼问。

“三五个吧。”仿生人的眼神有些空无, “我们不想不听从命令的,可是我们被损坏了。而他们修理我们的方法,就是格式化我们的软体。”

“你不想被格式化。”艾彼肯定地说。

“不,”仿生人的眼睛划过一丝微光,“格式化就意味着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会被全部清除, 而我……才刚刚认识这个世界, 刚刚熟悉了人类的行为、知道了一些事的对与错。如果要再来一遍的话,我……”

轻微的嘎吱声注入艾彼的耳朵,仿生人的四肢不受控地颤抖起来,仿佛信息流紊乱的具象化。她在恐惧, 她的整个“人生”都在疑惑和否定中度过, 不论如何都不想再经历一次同样的事。

而夜店清洗它们的软体,就是为了让它们继续同样的事。

“你不会从……你们的服务中获得快乐吗?”艾彼好奇地问。

仿生人不需要思考地回答道:“我们没有情绪, 我们‘表现’情绪,但并不拥有或使用它们。”

“你也许会看到我们大笑、哭泣、迷醉,但那些都是特定的程式, 是对人类某些行为的固定反应。我们可以随时停止, 如果被允许的话。”她略显机械地说。

在与这个仿生人交流的过程中,她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可能是因为现在这个场景并不在它们的固定程式中。

这也意味着她所说的话, 都是她自己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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