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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在他去世的那一年,尹家举家迁至九龙。

孟春庭其实见过尹玉鸾一次,那是在天津开往上海的船上,尹小姐在一等舱甲板上画油画,画上是金色的,半沉于大海的落日,绚烂的颜色冲击力十足,那双画画的手更是骨节分明,好看至极。

那个时候孟春庭还不知道她就是尹玉鸾,他只是默默将那个人记了许多年。

谁能想到,这样好看的一双手,竟然是双握刀的手。

“尹小姐。”孟春庭缓缓开口,“在下敬佩尹老的为人,祖上也受过他的余荫,你既然是他的孙女,也应该知道如今是家国存亡的危急关头,懂武术的人少,愿意将功夫传承下去的人就更少,你在此时公然截杀南北拳派人士,实在是违背了江湖规矩,也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尹玉鸾听到他慷慨激昂的言论,笑了笑,轻声细语道:“孟先生,我不知道什么是江湖规矩,杀几个走狗,更谈不上违背家国,你话里话外把我架得太高,我恐怕自己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孟春庭一愣:“走狗?”

“你竟然不知道?”尹玉鸾有些惊奇,“冯林替日本人办事,他杀了我的人,我要他一条命,不算过分。”

“那葛湟呢?”

“他?你不是和他相熟吗?”尹玉鸾歪头看了看孟春庭,“他想要九龙码头,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

孟春庭沉默了下来。

“你要给他们报仇吗?”尹玉鸾问。

“不。”孟春庭说,“他们已经死了,死人没有意义。”

尹玉鸾又笑了起来。

她就知道,孟春庭骨子里也是个冷血的人,他装得像个好人,有时候将自己都骗了过去。

“说说你的筹码吧,孟先生。”尹玉鸾道,“我看看我能不能接受。”

“能又怎么样,不能又怎么样?”

“能的话,皆大欢喜,不能的话,你可以试试自己能不能走出鸳鸯楼。”尹玉鸾似笑非笑。

人影出现在屏风后。

“国术馆还在其次,我只对你提出一个条件。”孟春庭扫视一圈,并不见惊慌,“成立香江罢工委员会,领导香江劳工罢工,此乃要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想要我们做什么?”尹玉鸾问。

“国民中央政府想要成立工人纠察队,数量多达千人,目的在于封锁香江,截断粮食与货物的出入口,尹家在华人商会与劳工工会中一呼百应,能配合,那就再好不过了。”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尹玉鸾冷笑道,“劳工罢工,你们封锁海路要道,那香江该怎么办?既然国难当头,何苦叫普通人跟着你们颠沛流离。”

“工人要罢工,是要同帝国主义对抗,香江劳工备受欺凌,而洋人政府靠货物贸易,抽取关税而赚得盆满钵满,尹小姐,一时之计,为的是长久的利益,你眼里只有城没有国,就不会知道,国破那日,也是城倾之时。纵然你一力劝阻,但是现在民心所向,便是为民族的生存与尊严,放手一搏,与帝国主义决一死战。”

“都说螳臂当车,可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尹小姐,你再怎么阻挡,也挡不住洪流。”

尹玉鸾沉默了一瞬:“孟先生,你把一切想得太简单,太理所当然,不知当年没有国的时候,这一城人如何奋力求生,但我和你说了,你也不会懂。你我说来都出生比旁人幸运一些,吃过求生苦却没吃过生活的苦。我放他们走,行至新界,都是英军驻军,你又能保证他们安然离开?”

她迅速叹了一口气:“也罢,尹家从无败绩,孟先生,你若是能赢我,我就答应你。若是你输了,你便留一条命在这里。”

“如果我输了,能做尹小姐的刀下亡魂,也死而无憾。”

“好。”尹玉鸾点点头,“你要比刀,还是比拳。”

“都来好了。”孟春庭笑道,“对你而言,没有限制的杀戮,才有意思,对不对?”

“好。”尹玉鸾说。

一交手,孟春庭就是知道尹玉鸾是个狠角色。她没有现在学武之人那些冗杂的毛病,要就不出掌,出掌都是奔着要害。

单换掌、双换掌、游龙掌、穿心掌。

八卦的阴柔被她使出了一股韧劲,水一样落下又似游龙走蛇一样绵长。

孟春庭的咏春一时半会竟然贴不了她的身,孟春庭咬牙,等尹玉鸾再攻上来时,顺势就想捏住她的右手腕关节。

擒拿手,分36路小擒拿与72路大擒拿,专打人身上108个穴道。

尹玉鸾一顿,毫不犹豫一个反手卸去他手上的力气,转而手肘往下,顶住他的胳膊,也是擒拿。

孟春庭一惊,没想到她会反擒拿,就要后退,尹玉鸾已经抬膝往他腹部顶去。

叶底藏花。

孟春庭用这一招对付别人,尹玉鸾就用同样的招数对付他。

如果孟春庭伸掌下压,尹玉鸾很快就会接上一招白猿托桃,打他下颌。

孟春庭别无选择,他一手格挡在胸前,一手挡住颈侧,硬生生接了尹玉鸾这一踢,随后他一掌打在尹玉鸾肩上,两人都迅速往后退去。

大厅四个角落都放着武器架,显然是为他准备的。孟春庭叹了一声:“好精妙的功夫。”,顺手从旁边捞起一根长枪。

尹玉鸾面色不变,反手拔出了一把长刀。

刀锋所至,锋芒毕现。

孟春庭并不惧怕她,武谚云:枪为百兵之王。

长兵器对短兵器有绝对的压制效果,长枪比起重棍,更加难以近身,但一旦被近身,也就发挥不出自己应有的效果。孟春庭深谙这一点,所以始终与尹玉鸾保持着距离,他枪法灵活,格挡之后立刻挑刺,逼得尹玉鸾向后退,使她不敢前行进攻。

尹玉鸾见孟春庭使出了和葛湟一样的方式,以攻为守,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念头一闪,握刀的手一转,反刃上劈。

这其实是尹玉鸾研究出来专门对付日本剑道的一招。

日本刀术作战,主要进攻敌人的手腕、喉咙、心脏三个要害,倭人喜欢劈砍,如阴流更喜欢通过跳跃,来一击毙命。尹玉鸾琢磨了许久,终于悟出来,若是持刀时,将刀锋指向自己,迎向对方的则是刀脊。

而在对拼中,用刀脊卡住敌方的刀刃。接着通过双臂的扭转,刀锋就会顺势转向对方。加入这种旋转动作,使得刀法的威力更加凶猛。

日本剑术斩击需要双臂共同发力压下,使得每一斩都包含多重力量,当旋转的力遇到双臂的压力,势必会导致一方的武器被击飞。

枪太重,无法击飞,但尹玉鸾手中的刀,是八卦门中世代传承的锐气,其锻造之精炼,并不亚于最顶级的日本刀。

只听一声嗡鸣与脆响,孟春庭手中的枪被拦腰斩断,枪头落地。

孟春庭想了她大抵会用出许多种招式,却没想过她会直接判断出这项武器的脆弱之处,砍断对手的长枪。

他大惊失色,手中枪头一拧,直直往地上扎去。

也就是这一变,尹玉鸾已经到了他的身边。

长刀横在孟春庭的喉管前,短刀顶在他心脏前,稍许往前一寸,孟春庭都将一命呜呼。

尹玉鸾却没有动手。

这也是鸳鸯刀第一次双刀并现,却没有见血。

尹玉鸾收了刀。

万籁俱寂中,她缓缓开口,对孟春庭道:“孟先生,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

不等孟春庭开口,她又继续道:“葛湟只看得到脚下的路,却看不到远处的山,你看得到远处的山,却看不清脚下的路。”

“我输了。”孟春庭说,“你为什么不杀我。”

“杀人是要犯法的,孟先生。”尹玉鸾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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