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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亓越阳刚才有种莫名的感觉,她好像是故意让自己受冻。

她既对求生有着执着,又很矛盾的,好像想让自己也发烧。

惩罚自己。

林一岚在亓越阳手心写:她是不是还在难过?

亓越阳说:“应该是吧。”

林一岚抬头,清圆的眼很干净,又问:她会难过多久?

“很久。”

亓越阳说:“可能很久之后,她都没有办法释怀。”

林一岚瑟缩了下。

她吸吸鼻子,打了个喷嚏,很惊恐,因为刚才好像有小虫子飞进鼻子里。

睡前,亓越阳又听到院子里轻轻的念书声。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陶临抱着书,轻轻叹气:“月亮的意境,真是永远也写不完。”

大门传来响动。

“小梓?”陶临轻声说,“衣服怎么那么乱?你又和严老二打架去了?”

“没,哥,哎呀,我回去睡了。”

“收拾下,别被妈看见,蓬头垢面的,她会说你不体面的。”

“晓得啦。”

后院的佛音也停了。耳畔终于安静。

但是这份安静没有持续太久,大儿媳忽然尖叫:“妈,你在干嘛?”

老太太竟然没有睡。

老太太说:“你怎么把鼻塞放下来了?”

大儿媳嗫嚅:“妈,这都睡觉了……”

“难怪你一直没动静!”

老太太忽然暴怒:“下不出崽的老母鸡!我为你找来那么多方子,难怪到现在都没有反应!”

“你一直在阳奉阴违!真是有本事啊!”

大儿媳哀哀说着:“妈,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陶临也低声劝母亲:“睡觉了,摘一摘,也没什么的。”

老太太冷冷地说:“没什么?一点错漏都不该有,这话我跟你们说了几次?”

“算了,这事先放一放。”

她催促着:“快点,吉时要到了,你们快开始。”

大儿媳沉默了一下,说:“妈,你能不能,把门关上……”

老太太拒绝了。

她站在门外,身后是月光,背光的脸看上去深不可测。

“我要监督好你们,不能有一点错漏,”她平静地下达了最后一道指令,“现在,阿临,把你的衣服脱了。让她在上面。”

亓越阳一开始懵了下。

院子里又陷入死寂,不再有很明显的声音。

老太太守在门边。

她在监视大儿子与儿媳圆房。

时间,姿势,都需要在她的指令之内。

她庄严肃穆,不允许一点超出摆布的意外。

床上的人好像不是人了,而是一对动物,不需要有思想、羞耻、爱或被爱的本能。

“好了。”

老太太端起早早准备好的,凉透了的药碗:“现在喝了吧。”

酸苦的、带着腥臭的药,她一闭眼,全部喝了下去。

老太太满意了:“别再摘鼻塞了。”

她忽然撩起大儿媳额头上沾湿的头发,把它们撩到脑后:“好孩子。”

老太太深深地看着她,眼里好像只有她。

“我是为了你好,”她说,“都咽下去了?好了,睡吧。”

老太太从来不避讳人。

可能在她眼里,家人本就是一体的,不需要隐瞒和介意什么。

而外人在她眼中,又不算人。

但是大儿媳显然不这么想,第二天,遇到亓越阳和林一岚时,她显得很尴尬。

林一岚不懂,还是找着陶梓玩。

陶梓脖子上有浅浅的伤,她好奇地戳一戳,陶梓说:“没事,不疼。”

又拉起衣领,悄悄告诉林一岚:“别跟我妈讲。”

亓越阳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如常打水、做饭、处理杂事。

以及琢磨到底怎么糊墙。

他和林一岚前头糊起来的地方,凹凸不平的,带着很多裂纹。

亓越阳想会不会是泥的问题,赵天华好像就用的山上的泥。

上山啊……

他远眺,见群山环绕。

万佛窟坐立其中。

接近万佛窟的地方,地貌会显得有些特别。

红黄土地裸露,碎石遍地,偶尔有几朵小花飘逸其中。

亓越阳也看到了好几块沉甸甸的猪肉石。

老疯子就是从这捡回去的。

石窟前,亓越阳抬头,见那佛像大概一人高,身下是石头雕的莲花座。

石佛盘坐,低垂着头,表情看上去很悲悯。

他观察了几个石佛,能看出雕刻的人手艺参差不齐。

有的佛像表面虽有年岁侵蚀的刻痕,但整体非常利落干净。

有的却连个基本的人形都不太符合,多一块少一块的。

今天阴沉沉的,青白天幕下,万佛窟显得很沉静。

亓越阳忽然听到什么响动。

他过去,发现是一个撅着屁股,在河边捞鱼的男人。

男人回头:“一岚?”

林一岚挥挥手。

是村长。

这还是亓越阳第一次见到村长。

男人比他想象得要年轻一点。只是面相上的年轻。

他蓄着胡子,身上有很多叮叮当当的装饰,脖子上戴着一圈银叶子,组成一个特殊的图案。

打过招呼,村长对亓越阳招招手:“这有几条大的,你拿回去,给大娘熬个汤。”

亓越阳说:“我最近在村子里走动,认识了很多朋友。”

村长嗯了一声:“你们年轻人嘛,就是有共同话题。”

亓越阳说:“村里的长辈也很和蔼的,经常跟我们说话。”

“哈哈,一群没事儿的老头老太太罢了。”他收起网,“再过几天,他们就没有那么闲咯。”

林一岚踩到水滑倒,摔了个屁股蹲。

那边的两人都没注意到。

亓越阳问;“是有什么事情吗?我看好像是有些人在忙。”

村长笑:“再过几天,就开始祭山了。”

“我们村的习俗,就是投龙简。”

投龙简?

村长说自己最近就在忙这些事情,家里房子也没修好,要林一岚再在王桂华家里住几天。

村长说:“嗯?你袖子怎么湿了?”

林一岚摇头,表示没事。

等村长走了,亓越阳问她,她指着那块石头,差点汪一声哭出来。

亓越阳摸了摸石头,意外地光滑。

有被打磨过的痕迹,又在水边,人很容易踩滑。

亓越阳想了想,顺着细水的方向,找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白白的,硬硬的,细细碎碎。

他也想不到是什么,就挑了几个稍微大点的,放进了口袋。

林一岚衣服脏了,要回自己家里拿新的。

村长家里有很多人。

林一岚刚进门,就被几个男人围住。

“小哑巴,”一个青年说,“你最近怎么都不回来的?”

“她住大娘家里了。”

“我昨天去找你,你也不在啊。”

“大娘说你天天在外面玩,到底在哪玩啊,我们都没遇到你。”

她低下头,快步进屋,拿了衣服。

几人笑嘻嘻地盯着她。

虽然是微笑的表情,但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像被某种黏腻阴暗的动物缠绕上。

她拿着衣服,从窗户后望出去时,发现他们都在若有若无地看着自己。

带着天然的审视感。

好像在估量一件货物,暗暗比较价值。

她一直不喜欢回家。

村长收养了她,但是村长家里不止她一个。

同村的人经常来串门,尤其是那些随着年岁渐长,开始变得越来越奇怪的男孩们。

林一岚回去的时候情绪有些低落。

她把湿衣服晒好,王桂华正在屋外烧香。

她看到林一岚,说:“回去了?”

林一岚点点头。

老太太仔细地清理着香炉,烟灰散出一股特别的香气。

沉默一会,老太太说:“还是多跟着小梓玩吧。”

“我家的孩子,我教得很好。”

“不像外头那些不知廉耻的东西。”

她慢条斯理地,端坐在屋前。

午后的阳光淋在她苍老的皮肤上,她眼中是一种年岁赋予的冷静与透彻。

她看着年轻的林一岚,凝白的小脸,天真的神情,少见的,露出黯然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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