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2 / 2)
护士们数了数人数,又分批把病人们带回去。
那个瘦得脱相的女人问:“傻大个呢?”
小眼睛男人说:“那个两米的?”
女人有点担心:“刚才就一直没看到他。”
小眼睛男人说:“是挺让人操心的,白长那么高,也不带个脑子进来。”
牧时觉得他们遇到的真不像同一个人。他把刚才的事情说了说。
女人叹气:“傻大个进来以后,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
“他老说有人在他耳边讲话。”
“一发病,就必须找点东西盖在脸上,不然就好像会死一样。”
护士听见他们的对话,安慰道:“没事的,他已经在接受治疗了。相信很快就会康复的。”
男人说:“最好吧。”
林一岚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们真有病啊?”她小声问牧时。
内容很不礼貌,但语气特别真诚。
牧时摇头:“我可没有。不管身体还是精神都健康的很。”
“拉倒吧。”
护士幽幽说:“你要没病,来疗养院折腾干嘛?”
他们正要回房间,林一岚身后是一个胖胖的病人,笑呵呵的。
前头的人走走停停,后面的人就不时互相踩到一下。
林一岚对胖胖道歉,他笑呵呵地说没事。
胖病人好像反应比较慢,该停下的时候总会闷头又往前,他圆滚滚的大肚子撞到林一岚好几次。
但是他特别抱歉和礼貌,林一岚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后来,林一岚转头:“阿金,你的肚子……感觉触感变了。”
阿金说:“可能是中午没吃饱,现在变小了。哈哈。”
林一岚低头:“不是这个。”
牧时也凑过来:“阿金,你在这呆多久了啊?这个地方伙食那么差,真是难为你了。”
阿金摇头:“没什么的。我有肥胖症,就是需要在这里治病。”
“这地方真能治病?”
牧时问:“怎么治的?”
护士反复对他们强调不要多嘴。但是阿金人很好,总是温和地和他们说话。
“一般,就是吃药。”
“现在没有条件,不能做手术。”
“不然我这个病,应该很快就能好。”
林一岚问:“病好以后,就可以离开了吗?”
阿金有些惊讶,说:“当然了。疗养院不会让健全的人在里面浪费资源的。”
牧时说:“那我要是没病……?”
林一岚也想知道。
他们都是健康的人,又该怎么证明自己没有生病,早点离开这个阴暗潮霉的地方?
阿金说:“小弟,你这个问题倒是问倒我了。”
队伍前方,有医生出现,用审视的目光观察着他们。
病人们像过安检一样,缓慢地向前移动。
阿金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扇风。
“小妹,我看你挺面善。”
他坐着笑的样子,更像一尊弥勒佛了。
阿金让林一岚叫他阿金叔,林一岚喊了一声,他笑眯眯的,竟然从兜里摸出一颗水果糖来。
“叔,我也想要。”牧时举手。
“没有了,没有了。”阿金依然笑呵呵的。
队伍缓慢地前进。
林一岚看见前方,病人们被分成了两个队伍。
一个队伍由Z医生和K医生检查,另一队则是另外两个面生的医生。
林一岚嚼着水果糖,甜津津的味道散开。
阿金笑呵呵地看着吃糖的林一岚,过了一会,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个故事。”
阿金问他们,一个正常人进入精神病院以后,该怎么向医生们证明他不是精神病人,可以离开那里呢?
林一岚没听过这个故事。
牧时抿嘴,很快想到了答案:“服从医生们的安排。”
像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人的那样,温顺、听话、按时吃药。
然后以一个痊愈的身份离开。
林一岚总觉得,阿金落在她身上的、温和的目光,像汪水一样沉积着更深的情绪。
快轮到他们经过那些医生了。阿金说:“走,你们先去。”
不算开阔的走廊两侧,四个医生堵在那里。
最末的Z靠着墙,所有人里只有他没有持续地盯着病人们。
只是垂着眼,把玩着一个名牌,看上去很散漫。
所谓的检查,也只是病人们被要求缓慢地,从医生之中走过去而已。
牧时走在前面,他没有被阻拦,但是他不知道怎么想的,边走边试图瞄倚着墙的Z。
Z没有抬头:“再看一眼,就把你的眼睛挖掉。”
牧时说:“认错了!认错人了!”
林一岚经过时,K盯着她的脸。
但是她也没有被阻拦。
“哐当——”
名牌掉了,滑在林一岚脚前。
Z依然靠着墙,静静地看着她。
林一岚先是警惕地回头,另外三个医生被声音吸引看过来,但是并没有多余的反应。看来这不是阻止她往前走的信号。
林一岚松口气,弯腰捡起那个名牌。
银灰的铁片上沾着绿色汁液,因为名字是一个字母,所以她猜测名牌的主人是一位医生——似乎还没有见过的H医生。
林一岚伸出手,希望他接过那个名牌。
他却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背贴着冷硬的砖墙,仿佛将自己融入了这个昏沉灰白的疗养院中。
额发下低敛的眉,乌哑的眼,若有若无勾起的嘴角,像在戏谑,又仿佛仅仅是惯常的、冷漠的袖手旁观。
林一岚瞳孔微溃,有什么画面与眼前这一幕重合。
“一岚?”
牧时嫌弃地说:“别理他,扔给他就行。”什么表情,以为自己开屏呢。
林一岚还在举着手。
这倒让Z有些意外了。他慢条斯理地站直,接过那个名牌。
指尖相触的瞬间,林一岚猛地回神,触电似的收回手,又快步走向牧时。
牧时恨铁不成钢:“你怎么那么纯?就碰个小手,脸就那么红?”
她脸很红吗?
Z什么也没说。
Z顺着牧时的话,暗自瞥了一眼林一岚泛着红的脸。
Z甩着手中的名牌,什么也没说。
林一岚踮起脚尖,小声告诉牧时:“他有点像一个人。”
牧时眼睛一亮:“你说谁?”
“不知道。”
林一岚说:“刚才忽然觉得,好像以前也有个人就这么站在我面前,看我伸着手。”
牧时陷入回忆,嘀咕:“亓越阳干过这事吗……”
林一岚自顾自地说:“我好像在哭。”
祈求着被拉起来,但从始至终,对方都只是冷漠地旁观。
牧时说:“额,虽然我很期待你能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但这件事还是不要归在他身上了。”
“那你脸红什么?”
林一岚看着自己的手。
原来不是害羞。
是过敏。她全身都在隐隐发烫,白皙的皮肤上带了深深浅浅的粉色,乍一看只像是情绪激动。
而这时,他们身后传来连续不断的“噗嗤”“噗嗤”声。
“后退!”
K大喊。
阿金依然笑呵呵的,慢慢低头。
他的肚子破了。
他像一个气球,开始往外流水。
不是血,而是透明的水。
慢慢的,他的指尖、眼睛、口鼻,都开始往外漏水。
K嫌恶地皱起眉:“原来漏了你。”
病人们的队伍站得很挤,另一名医生看着渗出来的水慢慢流开,神情严肃:“退后,先退后。”
水流得很快。
Z说:“晚餐时间要到了。”
K点头:“这些水一时半会也干不了,看来剩下的人,即使还没有碰到水,也赶不上晚餐时间了。”
Z平静地宣判了他们的结局:“都带走吧。”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
牧时轻声说:“一岚,别看了,我们先走。”
林一岚不是会大哭大叫闹着要救人的性格。
她跟着牧时快步离开,但是频频回头。
被医生们包围着的阿金,倏的栽到地上,整个半身都融成了水,胖胖的脑袋立在一滩肉和水上,恶心又诡异。
但是每一次,林一岚回头,都会看见他在对自己微笑。
水果硬糖已经化了,甜味开始消散。
牧时和林一岚赶上了晚餐时间。
护士说:“怎么只有你们两个?”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她好像并不在意答案,而是自顾自地关上了食堂的门。
灯影昏黄,为了补充光亮,他们点起了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