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5(2 / 2)

钱亮亮觉着她是笑他土气,不服气地问:“既然不往腰上别配这皮套干吗?”

齐红说:“那就是个习惯,人家不是说现在有四大土吗?手机带套,呼机带镣,出外夹包,带八的车牌号。现在腰里别着手机满大街跑的就两种人。”

“哪两种人?”

“打工仔和推销员。”

钱亮亮想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便笑了说:“那好,咱就装到兜里头。”

齐红提醒她:“这里还有说明书,没事的时候你看看,这种机器功能多得很。”

钱亮亮说:“等有时间再说,现在哪顾得上看那玩意儿。”

出来经过大厅的时候,想起蒋大妈还在一六八房间睡觉,这阵早就过了上班时间,不知道他醒没醒,便到一六八房间察看,却见服务员正在打扫房间,钱亮亮就问蒋市长呢?服务员说早就走了。钱亮亮暗笑,这个蒋大妈倒是啥事都误不了。

钱亮亮的自行车放在车棚里,出了大厅的门迎面一股寒气袭来,在暖气房里不觉得,出了门才知道外面的气温还在零下。正要到车棚取车,却见宾馆的那台桑塔纳堵在台阶下面,司机小赵跳下车来拉开车门对钱亮亮说:“钱处长出去呀?”

“噢,出去办点事儿。”钱亮亮说完了继续朝车棚走,小赵追着问:“你不坐车啊?”

钱亮亮这才明白他这是等着接自己。过去钱亮亮虽然是市府的秘书,到哪办事近的两条腿,远的两个轱辘,从来没有想过出门办事要车,要车人家也不会给,除非陪市领导出去。如今竟然也成了一抬屁股就有车的阶层,生活质量倒也算有了根本的提高。于是不去取车,钻进了小赵的车说:“市工商行。”然后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用车?”

小赵说:“齐红打电话通知的,没说你干吗去,我就赶紧过来在这儿等。”

车里的暖气开着,钱亮亮象是进了温室,看着外头寒风料峭中一个个穿戴厚实体态臃肿蹒跚而行的路人,钱亮亮不由就有些暗自庆幸自己能坐在温暖如春的车里。小赵嘴大话多,一说话唾沫星子乱喷,别人都说,其他司机擦挡风玻璃是擦外边,小赵擦挡风玻璃是擦里边,因为挡风玻璃上全是他的唾沫星子。其他司机是下了雨才擦挡风玻璃,他却得天天擦,因为他的挡风玻璃天天都喷满唾沫星子。钱亮亮上了车,小赵便开始滔滔不绝喋喋不休,先是问钱亮亮到工商银行干吗去,钱亮亮说办点事儿,他便开始向钱亮亮介绍工商银行跟金龙宾馆的关系:“钱处长,你知道不知道,工商银行张行长的侄女就是总台的领班张晓云?有这层关系到工商银行办事还用得着你出面?就派张晓云去,办不成扣奖金,再办不成就下岗,哪有办不成的?再说了,咱们金龙宾馆的帐户也开在工商银行,每年那么多钱放在他们银行,他们敢不给面子?工商银行张行长我也熟着呢,老家伙把工商银行所有客人都往我们宾馆拉,从这方面说他也挺够意思的。一会办事你用不用我跟着?他见了我就没脾气,他们家我常去。”

钱亮亮好奇地问:“你还经常到张行长家去?”

小赵得意洋洋地说:“帮他家换煤气罐,每月一趟。”

钱亮亮好笑地说:“我以为你常去他家作客呢,原来是换煤气罐。他怎么不用他们工商银行的车?还是你爱上杆子伺候人家,看人家是行长。”

小赵说:“张行长说他要注意影响,用本单位的车本单位的司机容易让人家抓话把儿。不过也一样,反过来李处……李公公、黄金叶家用气也是工行的车送。人么,活在世上就那么回事,说虚点是互相帮助,说实点是互相利用,对了,钱处长,你把你家的地址给我,回头我让张行长派车给你家送煤气罐,不但省力,还省钱,每个月至少能省十块钱呢。他用咱们的车,咱们也得用他们的车,不用白不用,白用谁不用,你说是不是?”

钱亮亮家的煤气罐都是他老婆的单位按月送到家里,他老婆在市工商局广告科当副科长,工商局那样的单位巴结的人多,所以钱亮亮从来也不操心那方面的事儿,听小赵说别人送煤气每个月可以省十块钱,就问:“怎么让别人送就能省钱呢?”

小赵说:“钱处长您也是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人,住楼房让煤气供应站的人送货上门,每罐气得加五块钱,每个月烧两罐,不就是十块钱么?”

钱亮亮这才知道自己的老婆不吭不哈每个月还给家里节省了十块钱。小赵接着又说:“钱处长,你这是刚来,情况还不熟悉,可别小看接待处这座庙,神通大着呢。慢慢你就知道了,干好了在金州市就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儿,李处……李公公在咱们金州不敢说权力比市长书记大,马力可真比他们大,有些事市长书记还得请他出面办呢。再说了,就是我们金龙宾馆内部,也是藏龙卧虎之地,别看表面上一个个都是伺候人的服务员、揉面炒菜的厨子,哪一个背后没有点曲曲弯弯的关系就别想进金龙宾馆。就拿你身边的那个齐红说吧,你知道他老公公是谁?是卢老啊。”

卢老是前些年干得比较冲的一任市委书记,退居二线后到省城当了顾问委员,后来就在省城养老。这个老头钱亮亮不认识,大名却如雷贯耳,至今王市长还动不动把他挂在嘴边上,想不到齐红竟然是他的儿媳妇。这些履历表以外隐蔽的人事关系网络就象磁力线,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有时候甚至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钱亮亮觉得跟这位嘴大话多的司机小赵聊天倒是了解金龙宾馆人事关系网络的好机会,便打趣道:“你调到金龙宾馆是通过什么关系进来的?”

小赵打着哈哈说:“咱能有啥关系?那时候宾馆进了一台破客货,想从小车队调个司机进来开,谁也不愿意来。王市长嫌我话多,不让我给领导开车,小车队正发愁我没地方塞,就让大刘出面找了黄总,把我给打发过来了,这台车是后来才换的。对了,黄总是小车队大刘的老婆,这你总该知道吧?”钱亮亮其实不知道,可是也不愿意让小赵觉得自己太孤陋寡闻,就说知道。

小赵接着说:“其实我说咱们金龙宾馆哪一个背后都有曲曲弯弯的道儿那是夸张,大部分人还都是普通老百姓,不过在我们这里有头有脸的可都有点不同寻常的关系。”

“窝头有什么关系?”

“窝头的关系那就广了,他手里的勺把子就是打关系的钥匙,又特会来事儿,再不然也轮不着他当餐饮部经理。你知道不?王市长的儿子结婚办酒席,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窝头张罗的,名义上在红月餐厅办酒席,可是材料、厨师都是窝头从金龙宾馆带过去的,费用核算都控制在窝头手里,最后到底花了多少钱谁能说得清楚?王市长他儿子结婚办了二十桌酒席,你说说能省多少钱?他对窝头能不好吗。哪一家单位到金龙宾馆接待客人,首先要维持好的就是窝头,不维持好他能吃好吗?能便宜吗?”

钱亮亮打断他问道:“你刚才说费用核算都由窝头控制着,那怎么可能?据我知道费用核销卡的挺严格,要经黄金叶审核,我签字,再报到蒋副市长那儿审批,怎么还能由窝头说了算呢?”

小赵说:“餐饮部的费用都是由窝头根据实际工料计算出来再报给黄金叶,多算点少算点那还不由窝头说?黄金叶审核也就是走个过场,你也不想一想,吃了喝了都进肚了,剩下的也都喂猪了,你能象别的东西那样一样一样查对吗?比方说吃的是猪肉,报帐的时候说是螃蟹,不管吃的是猪肉还是螃蟹,拉出来的都是屎,谁能说清楚那泡屎是猪肉屎还是螃蟹屎?再比方说,喝的是金州大曲,报帐的时候说是茅台,不管什么酒喝到肚里再撒出来就都变成尿了,谁知道那是大曲尿还是茅台尿?”

“他真敢这么干?”

“这不是敢不敢的事儿,而是没办法控制。勺子在厨师手里掌着,还是那句话,吃了多少喝了多少,除了厨师谁能真的闹明白?”

这里头有个很简单的漏洞,就是费用核销的时候应该由客人在原始单子上签字,就跟普通饭馆结帐时候那样,把帐单交给客人审查,客人认可了就埋单,不认可还可以计较重算。接待单位应该在吃过的菜单上签字认可才对。钱亮亮想到这儿,便打定主意要改进这方面的缺陷。他却没有想,这么简单的道理李百威、黄金叶还有窝头不可能不懂,既然懂人家为什么还要这么干呢?

有了嘴大话多的司机小赵一路上陪聊,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工商银行的大楼前面,钱亮亮下车的时候小赵又追着问用不用他跟着,钱亮亮说不用了,你等着我很快就下来。

张行长很热情,端茶倒水让座,想到他的侄女在自己的手下,钱亮亮便好象手里有了人质的绑匪,底气足了,态度也就不卑不亢,不象是来贷款,倒象是来要账:“张行长,我来谈谈金龙宾馆贷款的事儿。”

不知道是因为侄女在金龙宾馆还是因为蒋大妈事前打好招呼做好工作了,张行长说了几句祝贺钱处长荣升之类的道喜话儿,便打电话招来了信贷部的科长,吩咐他替钱处长办理信贷手续。科长唯唯诺诺答应着出去了,片刻就拿来一摞表格让钱亮亮填,钱亮亮看了看,挺复杂,他根本没那份耐心填,就把表格装进皮包说回去填好了再拿过来。张行长说:“这种事情你不用亲自跑,派个人过来,表上该盖的章子盖好,让信贷部的人帮着填就行了。”

钱亮亮说:“蒋市长吩咐的事情,我还是得亲自跑一趟,跟你挂上钩了,后面的事情就让他们办。”

张行长说:“接待处那摊子事可不太好干,李百威看着也是个挺明白的人,怎么就把握不住自己,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怎么在窝里头乱来?这下乱子可闹大了。我听说了,人家家长不干了,非得把他送进监狱不可,告他强奸呢。”

钱亮亮不好当着别人的面评论自己的前任,况且跟张行长又不熟悉,只好说:“他出差回来就没见着人,工作也没交接,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张行长说:“我们这些家长把孩子放到金龙宾馆还不就是看着它环境好一些,工作稳定一些,要是……嗨,不说了,不说了。”

钱亮亮故意问他:“听张行长的意思,你的孩子也在金龙宾馆?”

张行长说:“我侄女,亲侄女,张晓云,就在你们总台。说起来还是通过李百威招进去的,现在你当家了,还得多多关照,严格要求我们没意见,就是别出什么事儿。”

张行长这些话让钱亮亮听着挺不是味道,好像李百威出了那档事儿,张行长提前给他打预防针,钱亮亮说:“小张啊?我认识,挺好的,你放心,没问题。”然后就起身告辞。

出了银行,小赵躲在车里听着音乐睡觉,钱亮亮突然觉得干他这活倒挺好,省心,坐车的说上哪儿就上哪儿,啥事也用不着操心。

“钱处长,还上哪儿?”

他一上车小赵就坐起来发动着了车,好象他刚才根本就没有睡觉,钱亮亮说:“到市政府。”

他想着秘书处还有他一摊子东西,由于走的太急,上任了又忙着熟悉情况接手干活,一直没顾得上回去收拾,这阵正好偷个空回去收拾一下,有车拉也方便。回到秘书处,自然又是一番热闹,那帮秘书们对他羡慕不已,嫉妒不已,羡慕也罢嫉妒也罢,共同的要求是让他请客。秘书老彭比他年龄大资历深,至今还守着秘书处的一头沉办公桌熬日子,嚷嚷的最凶,说除了金龙宾馆哪也不去。别人就纷纷揭发他是想黄金叶了,老彭叹了一口气说:“我不嫉妒钱亮亮这小子提拔,我只嫉妒这小子能到金龙宾馆跟黄金叶共事,而且管着黄金叶,要是让我去管黄金叶,啊吆,我天天给常书记王市长磕响头都干。”其他人就顺了老彭的话头起哄,说除了金龙宾馆哪也不去,要请客就在金龙宾馆,不然就算了。面对了这几个在一个办公室里混了几年的大头秘书,钱亮亮的心里除了捷足先登的喜悦之外,想到以前跟这些人共处时的喜怒哀乐,也动了点感情,一时冲动就答应下来,暗想,不管在哪请,只要自己掏钱就谁也说不出毛病来。于是当场敲定周五晚上六时在金龙宾馆不见不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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